人们总说。
苗好一半谷,妻好一半福。
前半句话的意思很好理解,插秧的时候,苗只要优良,谷子就能提高一半产量,但是后半句话更像是在解释一个家庭的安和气氛,俗话说‘妻贤夫祸少’,在一个家庭中,妻子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娶妻娶德不娶色,娶媳妇的标准是心灵美,而不是外表美,这样才能在你老的不能动或则即将离世前得到很好的照顾。
先不说子女有没有良心去照顾自顾不暇的自己,起码他们能多抽出时间来看看你,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别要求太多,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但是一个好媳妇却能对你不离不弃,就算嘴中说着嫌弃你吃喝拉撒睡都要照顾的话,但是绝大多数时间,她依然会陪在你身边,凡是亲力亲为,生怕你不堪重负的身体再出毛病。
弱冠年华,择从君夫,虽貌不扬,亦品德质朴,早抚儿女,夕顾夫君,舍邻无是非,谈笑正经也,患难不弃之,苦幸不言,试问君,此妻可及昭君。
苏武看着眼前扶着老伴前行的佝偻身影,不禁感叹他们那辈人的感情真让人羡慕,现代人的思维很简单,合适就结婚,不合适就离婚,不用管儿女,也不用管父母,唯有为金钱房屋吵得不可开交,但是有几个人想过,这代人的婚姻观为何没有上代人的婚姻观正直,白纯想要上前帮他们一把,被旁边的林佳给拦住,李道茹也很奇怪,明明他们两人走路都吃力,为何不能帮助。
林佳开口解释,话语当中听不到一丝悲伤,倒是多么份淡淡的羡慕:“他们二位,是咱们医院所有人最敬佩的一对老人,老爷爷当年是兵,后来响应国家号召下乡,就再也没有亮出自己的身份,奶奶也是村里有名的美女,可惜有次开垦荒地的时候,挖到没有爆炸的地雷,就被炸伤了,容貌毁了,老奶奶不能接受自己的样貌,就跳河自杀,老爷爷想都没想,就跳进三月的大河中,自己冷的半死也不管不顾,依然去救人,本来是一桩好事,可是那个时候流言蜚语难听,老爷爷为了不让老奶奶受这些影响,就娶了她,更从未嫌弃过她一次,两人相扶到老,去年老爷爷独自一人来到医院,他拿出所有积蓄,说自己得癌症,是晚期没得救,但是不想拖累老奶奶和子女,偷偷到了医院,医院通过老人身份,暗自找到老奶奶和他们的子女,他们子女和老奶奶来到医院,子女本来不同意老人在这里等死,非要接他回家照顾他到死,可是老奶奶却同意老爷爷住在这里,并且陪伴他一同住在医院,此后这大半年,老爷爷每次疼的难受,老奶奶就抱着他,说他们当年的故事,等给他注入止疼药后,老爷爷就要写日子,刚开始能写,后来写不了,就由老奶奶写,我问过他们,为何要这样,老爷爷对我说,那是他们的记忆,是他们相爱相亲到老的证明,不能遗失,更是他们交给儿女的财富。”
林佳说着说着自己就流下眼泪,苏武几人也有些难受,难怪林佳说做这种工作的人不能是年轻人,得中年人,现在苏武知道她的意思,中年人经历过风雨,没那么脆弱,而且他们常年做这种工作,懂得怎么样做,也明白老人的心思,有些年纪大些的中年人,他们的父母就是那个年代的人,自然更能身同感受,能照顾他们更好。
苏武叹息道:“老奶奶和老爷爷能相扶到老,也是一种美好,虽然谓日长难捱,不易度过,但总算能相扶到老,我记得我们村后面一排屋有位老奶奶,生了五个子女,老伴早逝,老奶奶没有抛弃他们的孩子,而是日辛夜苦的抚养他们长大,可是孩子们都大了,乡村就像个小牢笼,关不住他们,他们要离开,加上孩子们有出息,都不愿回到老家,老奶奶年纪大,也不愿走出去,所以孩子们就一年回去一趟,老奶奶每天就在家里雪白的墙壁上,用炭笔写下一个个‘正’字,期盼着年关的到来,可是写着写着,老人突然一头杵在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他的子女虽然悲伤几天,但是更多的却是幸运,听村里不少老人暗自骂他们是白眼狼,巴不得母亲早死,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不是每个人都能安稳到老,如意到老。”
林佳沉默片刻,道:“走吧,院长应该在等你们。”
李道茹斜着眼看苏武,小声问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是我们生活的环境不同。”苏武回应道:“我小时候在群居楼内生活,见过各种你从未见过的事情发生,后来在村里度过一段时间,更见识过太多让人寒心的事,可是我却不能做什么,因为这是家事,可能你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不是每个人的生活你都能去管,你有时间就去做做志愿者,去大山深处看看,你就不会问这种幼稚的话。”
李道茹白眼攻击,懒得回话。
白纯也有些迷茫,她小时候也过的挺幸福,没有见过太多在她们看来是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倒是前面带路的林佳眼神更加柔和,望向各个病房内老人时,都恨不得一个个的问候和安慰,只是她也明白,不是每个老人都会想让别人关怀,就像刚才的老爷爷,他就是那种不服输也不认输的人,明明疼得要死,还是要倔强一会才肯用药,这是他们时代所赋予的精神,不是现在年轻人所能理解的精神。
跟随林佳进入院长办公室。
院长刘勇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梳着大背头,满脸和蔼,见到苏武三人,立马起身与他们握手,随后亲自泡茶给他们喝,邀请苏武坐下后,笑道:“听小佳说你们要来参观我们医院,我非常欢迎,毕竟现在国内这种医院还是太少,你们年轻人有这方面的意愿和心思,我很欣慰,相信在你们的不懈推动下,临终关怀医院安宁病房会越来越好。”
“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苏武笑道。
“你们有什么不懂得,可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勇看着手表笑道:“我有一个钟头的时候,聊不完的话等晚上继续聊。”
苏武点头,先开口问道:“我想问问,您当年为何会选择开设临终医院。”
刘勇微微仰头,思绪纷飞,似乎在回忆往事,几十秒后,他低下头,苦笑道:“这所医院应该是国内最早开设安宁病房的医院,当年我当赤脚医生的时候,遇到一名老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又身患重疾,随时会离开人世,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他告诉我,最大的心愿是做个人,你知道我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多么的震惊吗?你们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不懂被判定成右派是什么意思,那个老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个人,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很简单的事,在那个年代,你不乱来,不犯事,就是人,可是一旦成为右派,基本上到死都不会被人承认是一个人,所以我第二天就去公社,想恢复老人人的称号,只是可惜我没那个能力,因而老人临死的前一天,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就是恢复他人的称号,我前天夜里向管制文员会写信,希望完成老人最后的心愿,当时有个老领导同意,虽然文件上没有批过,但是却认同我这个方式,于是我告诉老人,他已经被平反,有人的称号,老人笑着拉住我的手说,他这辈子都是好人,没做过一件坏事,幸好临死的时候还是好人,看着老人释怀的笑容,我很满足,也很欣慰,这件事对我影响深刻,后来我就下定决心,回到京城后,我就开始铺设我的梦想。”
听着刘勇嘘唏的话语,看着他不由自主露出的神色,苏武同样深感震撼,一个举动,一句话,甚至一个申请,都能改变人的一生,刘勇当年如果没有那些经历,就不会有现在的临终医院,而没有这个临终医院,就看不到人间的一幕幕真情。
刘勇还说这个医院其实被人说成是死亡医院恶魔医院,都没有说错,因为在十几年的时间里,送走一万多人,平均每天都有两人离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道茹和白纯的反应相同,都露出骇然的神色,一万多人死亡,这让她们很难接受,特别是刘勇说最好的才几个月,她们更加难受,谁敢相信几个月大的婴儿要经受怎样的折磨,直到离开人世,反正苏武不敢想象,以前看电影电视,对医院内的那些死亡病例不感觉有什么难受,因为明白那是假的,那是演出来的,现在仔细想想,或许那些事情是真实的,就是借鉴各类死亡病例去演的。
白纯突然问道:“刘院长,您认为现在医院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刘勇明显愣住,显然被白纯这个问题给问住,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有点无奈道:“标准。”
“标准。”李道茹有些吃惊,医院不都是有标准,有人管制的吗?怎么最大的问题是标准呢。
刘勇嘴唇翻动,继续说道:“其实现在临终关怀医院有几个困境,是急待解决的问题,先说说最简单的问题吧。首先是管制问题,不知道这类医院属于那个单位管制,又有那个单位制定标准,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是这种医院却没有任何标准,没有相关单位来出管制标准,医院自然很难实施,就像收费标准,服务标准,或则别的卫生等标准,医院找不到标准的平衡点,所以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关于临终医院的标准。还有就是准入门槛,需要出具一份相关证明还是住的地方管制单位出证明,才可准许患者入院。”
“其次是医保,进入这个医院医保卡就不能用,或则说很多药不能报,需要患者家属自掏腰包,因为临终关怀医院基本上是姑息治疗,用药少,不存在以药养医的情况,医疗器械这方面用的同样少,所以收费是个很难的问题,医院内多数是精神服务和心理慰问,这又该如何收费,收钱多不能,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接受,收的少医院也需要生存,你说这种事该如何解决,如果按照正规医院去收费,患者又不同意,不按这种收费,服务会不达标,医疗也会不达标,这更容易出问题,只有医院慢慢摸索出一套收费标准。”刘勇起身打开窗户,回到桌位上,叹息道:“还有就是选址问题,像这个医院就已经搬过几次,有两次还是被附近居民堵在医院门口抵制,不准老人们入院,这是很麻烦的事情,你们看火葬场殡仪馆都离城市很远,但是医院内的老人就算姑息治疗,也是让他们减轻疼痛,有些实在难以忍受的病痛还是需要正规医院救治,而那些正规医院又在市里面,所以选址的时候就需要花很多心思,既不能离正规医院太远,又不能靠居民太近,这也是困境。”
李道茹不由自主道:“这么多问题。”
说完之后急忙捂住嘴,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刘勇对她笑道:“还不值这些问题,你看还有宗教关怀问题,我国可是规定,医院与宗教不能联合一起,但是很多老人,尤其是乡下老人他信这些,越是到死的时候越信,能怎么办,国家不允许,偷偷弄什么洗礼堂还是摆尊菩萨,这些都不行,虽然相关单位会把标准给降低,但是医院有自己的规章制度,这些也是很难办的事情,还有很多困境需要去解决,现在医院都还没有空调,夏天怎么办,临终关怀医院其实收费不是很高,所以很多设备配备不齐,这些都需要相关单位去配合结局,困境之所以叫困境,就是等待解决的问题。”
苏武低头沉思,刘勇说的这些困境,同样也是他将来要面对的困境,更是国内所有临终关怀医院所需要面对的困境,如何解决,如何定制标准,如何管制,抬头说道:“刘院长,您就没有与相关单位接触过。”
“有啊,怎么没有。”刘勇苦笑道:“可是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国家要出政策,需要经过很多层面考虑,还要有相关试点等,要等这些政策出来,那么这些时间,医院该如何生存,又该如何与患者或则家属对接这些问题,说实在的话,我觉得临终关怀医院虽然是多病时代与多灾时代必不可少的医院,可是医院的各类标准才是医院是否应该存在的标准。”
苏武不禁点头。
标准。
才是医院是否能存在的标准。
刘勇又盯着手表,突然起身,面色严肃道:“等下让林佳带你们去休息下,晚上我做东,请你们吃饭,有什么话在谈。”
苏武三人再次与他握手,刘勇离开办公室,林佳带他们前往最顶层的一间房间休息,林佳准备离开时,苏武突然问道:“看院长慌张的表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佳凄惨一笑,仰起头道:“今天有几个老人,应该扛不过去。”
(注:部分来自老梁观世界,稍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