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爹爹此生最重要的朋友,你要保佑娘能够将他救回来,知道吗?”楚泠歌低头,双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没想到,竟然有朝一日如此迷信神佛鬼怪之言论。若是真有天命,墨明轩不应该丧命在此。“大人,我开始拔箭,您从旁看着些许。”
太子府的郎中点头,却也是将手中的麻沸散递过去。
“无需此物,墨明轩意识不明,已然痛到没有知觉。拔箭之痛怕比不上此刻钻心之痛,更何况,若是痛能够让他稍微振作起精神来,怕也是好事一桩。”楚泠歌不算蛇蝎心肠的女子,却也听楚楠雄某次醉酒后提起,当初楚添柯狂妄自大,穷寇莫追忘得一干二净,逼敌军入穷巷,以至于手臂中箭,险些丧命。
捡回来一条性命,楚楠雄虽然心疼,却还是吩咐帐中随行的军医不要用任何止痛和麻沸散,完全在清醒意识下把肉撕开,刮骨取箭。那次的经历让楚添柯从此便不敢自大,安安心心熟读兵法。也算是长记性,此刻,楚泠歌倒不是狠心,而是用这种剑走偏锋的办法,试图能够跟阎王爷抢回来墨明轩的这条小命。
楚泠歌手中握着匕首,努力让自己镇定。
墨明轩胸前的衣衫已经跟血迹融为一体,粘连在血肉上,若是扯开怕会触发伤口,更是加重病症。感染化脓,怕他的命也是救不回来。“麻烦大人递给我盆热水。”楚泠歌将热毛巾轻轻的擦拭着墨明轩的胸口,此刻倒是还有心情玩笑的低声说,“你若是被我救过来,怕是谢景恒还要找你算账的。”
“今生,我除却谢景恒从未见过任何男子,更是未曾有过肌肤之亲。”楚泠歌说罢,背后站着的郎中身体微微僵硬,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装作从未听见罢了。以前京城中总是有传闻,说镇南大将军府中的嫡女,生性跳脱,更是做出许多离经叛道之事,敢在皇帝面前拒绝赐婚。
更是传闻,寒王殿下与她未曾指婚的时候,就已经暗中私相授受,私定终身。
如今看来,种种传闻倒是都有可能……“大人,我要开始了……”楚泠歌手中的绢帕在半空中许久,都没有人接,她回头看着走神的郎中,说:“此事关乎性命,大人还请不要分心才好。”郎中倒是也自愧不如,连连点头答应下来。若不是楚泠歌方才那番话,他也不至于走神去想无关的事情。
“墨明轩,若是铁血的男儿郎,你就给我撑住!到时候北辰国城南的院子,还等着你去住呢!”楚泠歌咬着牙,手中匕首微微泛着光,手起刀落,倒是准确无误的将肉给剖开。箭头从根部被挑起,连着肉一同挖出。幸好没有伤到心脉,血不断的流出来,墨明轩的呼吸倒是还有。
楚泠歌将箭头扔到铜盆中,发出叮当一声,郎中快步上前,用手中的草药止血。
双鬓斑白的郎中从未见过如此凶险的局面,凭着一颗锁命丹吊着气,他下手时倒是也有些底气。楚泠歌此刻的手微微颤抖着,感觉双脚有些站不稳,扶着桌子就坐在圆椅上。两炷香的时辰后,郎中抬起手擦擦额角的冷汗,回头对楚泠歌说,“寒王妃,血已经止住了。王妃的医术高超,拔出箭头更是干净利索,此刻有您的丹药吊着一口气,至少……还活着。”
“您的意思是?”楚泠歌不安的反问,没有听到意料中肯定的答复。
郎中回头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墨明轩,摇摇头叹息的说道,“王妃与我已经做到极致,能否醒来,这位公子的内力武功是否能够恢复到原本的水平,或是会否有其他的病症……此刻都无法说清。还是要看,这位公子能否醒过来。”墨明轩此刻仍旧有着高烧,若是退了,怕就没有大碍。
可若是高烧不退,楚泠歌知道,此事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掌控左右,便福着身,说道:“深谢大人。”
“王妃也辛苦,该多歇息才是。”太子府的郎中听着他们方才的对话,猜测出楚泠歌应该是怀着身子的人,便提醒的说道。楚泠歌点点头,屋内这般,院外却是寂静无声。谢景恒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表情比起当初不知楚泠歌的生死时倒是也不差,翠环犹豫片刻,上前说道,“王爷,小姐是有分寸的,您莫要太担忧。”此刻,任何话语都是无力苍白。
谢景恒知道,翠环是奉命来安慰自己,便也点点头。
屋内,楚泠歌将铜盆里的箭头捡起来,仔细打量着,断掉的后半段上面,似乎有着标记。京城中,能够有着标记的箭,怕也是寥寥无几。她觉得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到过,猛地却又无法记起,眼前像是有薄薄雾气,若隐若现。“如何?”郎中推门走到院内,谢景恒便立刻走到他面前询问。
“寒王殿下,可进去看看……”郎中说罢,谢景恒就大步流星的进去。楚泠歌牵着他的手,因为紧张,也有些冰凉。“剩下的,全看墨明轩是否能够撑得过来。今夜,我会让翠环帮忙在这里照拂,你自然是要守着的,我明白……如今,我有着身子,不能够陪在你左右,有事便让翠环去做。”楚泠歌轻声呢喃着说道,有些疲惫的靠在谢景恒肩头。
谢景恒摇头,低声说,“让翠环跟在你身边,这里有我便足够。”
“抱歉……”谢景恒口中说出这两个字,倒是极其重。楚泠歌扬起一抹笑容,反问道,“何故?”
谢景恒眼睛没有从墨明轩的身上移开,说,“此时,应当要陪在你的身边,事事以你为重。可……”楚泠歌好笑的眯起眼睛,叹口气的说道,“自认识起,墨公子也帮助我良多。论起来,反倒是我应该要多为感谢他才是,若并非是帮我,墨公子也并不会来到京城。我懂……”
“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墨明轩对我不只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谢景恒搬来木椅,让楚泠歌坐下,自己则是抱着她,让她能够轻轻的靠在自己的身上。“那时候,我猜测到杀父之仇,盘算着要凭借手中寥寥无几的死士和暗卫,趁着年终岁尾能够入宫的机会,刺杀谢渊。能否保全自己的性命都不重要,那时候日日夜夜难以入睡,只是想着要杀了谢渊报仇。”
被仇恨蒙住眼睛的谢渊,不知为何,却被墨明轩知道心事。
“你自己去送死,我不拦着,可为何不想想愿意相信和跟随你的那些死士?秦枫,苏白,他们难道就应该要为了你的血海深仇送命么?”墨明轩几乎是痛骂着,自相识以来,吊儿郎当的江湖百晓生遇事根本没有急躁过,那是唯独的一次。“年终岁尾,皇城内的御林军到底会有多少,你岂能不知?就算不知,如今谢渊心里对你有所忌惮,你入宫的时候,他难道会放松戒备么?”
谢景恒不是会犯如此低级错误的人,不过,那时候的他根本不去想。
“你能不能醒醒!若是为了一己私欲,就牺牲信任你,追随你的人性命。你跟当年的谢渊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要变成下一个冷血无情,阴森无常的帝王么?你若是……我墨明轩便没有你这个朋友,今日赶紧从山庄出去,日后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墨明轩若是那日没有骂醒他,怕楚泠歌见不到今日的谢景恒。
楚泠歌听着他缓缓的说着当年往事,眸光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墨明轩。
“没想到,墨公子竟然还有如此一面。我记得初次见到他,还以为是从哪儿来的登徒子,恨不得躲着很远才行……”楚泠歌对江湖百晓生的印象,是墨明轩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他像是此生都没有任何忧虑似的,倒是羡慕得很。”
谢景恒沉默片刻,却也是苦笑着,说:“他也很苦的。”
“墨明轩的爹娘,都是被仇家所杀。江湖百晓生,自然是做消息的生意。有些仇家找上门来,迁怒他们也是自然。那年他还小,全府被杀的时候就躲在后面,捂着嘴巴看着……”满门被灭,小小年纪的墨明轩能够重新将山庄做到如今。并没有让江湖百晓生失传,其中到底付出多少痛苦,不得而知。“我曾经跟你一样,以为墨明轩无忧无虑……”
楚泠歌有些后悔方才的失言。
生而为人,都有各自的苦难要去背负。楚泠歌想起北辰国境内的爹娘,还有兄长,轻声说:“如此看来,我倒是最为幸运之人。能够有爹娘和祖父,更是有你在身边。”楚泠歌吸了吸鼻子。谢景恒低头,看着她手上还没有来得及擦掉的血迹,轻轻反手握住,说:“那是因为,你曾经有过不可比拟的苦痛。”
前世种种,即便今生是一场梦,楚泠歌倒是觉得也足够。
“翠环,你扶着王妃回去歇息,这里若是有消息,我会让人去知会你的。”谢景恒望着外面的天色,“今日之事,我替墨明轩谢谢你。”楚泠歌浅笑着,也没有推辞。方才紧张到使出浑身力气,此刻头昏昏沉沉的,也实在受不住。“你是我的夫君,替别人来谢我,总有些怪怪的。”
楚泠歌站在床榻前,又试探着墨明轩的温度后,盯着他说,“等墨明轩醒了,亲自来谢我吧。”
“到时候,我若是没有搬空墨公子的半座山庄,算是我无能。”楚泠歌故意调侃的说着,为减轻谢景恒的负担。翠环和她走到院内,望着皎洁的月光,主仆二人默默无言。“小姐,您说墨公子会好起来么?”翠环忍不住开口询问。
看着谢景恒那般看重的模样,此刻若是墨明轩……
“会醒的。”楚泠歌肯定的说着,翠环有些不解,“景恒方才与我说,墨公子是经历过地狱的,那便是阎王爷也不会惧怕。况且有花落给我的锁命丹,就算不想回来,这条命也会醒过来的。”楚泠歌万分坚定的说着,“总归都是不信命的人,哪里那么容易就跟着黑白无常勾魂走呢。”
楚泠歌想起前世,不明不白的离魂,认真的说着。
“我信小姐的,不过……您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为何不扔了?瞧着怪吓人的。”翠环低头看着楚泠歌还拿着的箭头,扯了扯嘴角,轻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