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心性如此
苏府很大，但是，没有高寒的府邸大，门口也没有那么锦衣卫的官员在等候拜见。
从通报到进门，高寒没有丝毫的等待，好像苏府的门子，一直都在等待这高寒的到来一样。
天气依然有些冷，出门的时候，高寒甚至罕见的穿上了一件锦袍，这衣裳是吴嫣然过年的时候，为了缝制的，穿在身上，外面清冽的气息，就再也沾染不到他的身子。
见到苏天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大概误会了点什么，对于苏天养这样的老人来说，或许他觉得是清冽的气息，在对方眼里，是苦寒，是凛冽，是生命不可承受的侵骨。
苏天养在书房见到的他，穿着厚厚的狐裘，书房的地板下，还烧起了火龙，一进门高寒就感到一阵热浪铺面而来，而即便是如此，苏天养脸上依然不见红润，而是略显苍白。
他斜斜的靠着一张躺椅上，抱着本书，见到高寒进来，朝着他点点头，未曾起身。
“知道你今天回来，若是你今天不来，怕是就要被人看笑话了！”他微笑着说道，脸上皱褶堆满笑意。
“谁敢笑话教授您！”高寒微微一笑，在他面前坐下：“这是身体有恙？”
“老了，不中用了！”苏天养摇摇头：“以前的那些事情，就算当时不来找你，总有一天会来找你！”
高寒瞟了一眼他放下的手中的书，微微愣了一愣，书名《毒经》，正是当初在如是小院苏天养带给他们的那一本，他可没想到他在书房了I看的会是这种书。
“这毒经添添加加，删删减减的，这几年也做了不少改动，你若有兴趣，回头我叫人抄录一本给你送去！”苏天养笑道：“说去来，我这模样，也是拜这些东西所赐，去年端午后，就这样了，太医院的太医来诊治过，说是以前常年接触这些毒物，这毒性入体，加上年纪大了，自然就这样了！”
这就是慢性中毒了！高寒心里一凛，暗道侥幸，幸亏入宫之后自己就没机会接触到这些，而当初学这毒经不过是防止皇帝被人毒害，此后自己从宫里调到锦衣卫南衙，然后至海外镇抚司，更是没机会接触这些东西了。
“不过是些许微弱毒性，好好将养一番，教授你一定会重新龙精虎猛的！”
苏天养笑了笑，不回答他这话，显然他心中对自己身上的毛病，早就一清二楚了。
“陪我下盘棋吧！”他缓缓开口，“年纪越大，越觉得无聊，值得消遣的事情，越来越少！”
“好！”高寒点头，没说自己棋艺平平，不过是消遣一下，又不是非得分出胜负。
猜枚，落子。
很平常的开局，苏天养执黑，落在三三处，高寒二话不说，一枚白子贴了过去，而苏天养落子几块，在白子左上角也落下一子。
啪！
啪！
温暖如春的书房里，除了落子声，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棋盘上的白子和黑子，在缓慢的增加着。
苏天养落子之处，高寒必定有子在附近落下去，没有布局，没有试探，一开始就是直接进入了短兵厮杀。
苏天养一直很轻松，好像他知道高寒会如此一样，不徐不缓，慢慢的落子，慢慢的厮杀，也慢慢的在侵占着棋盘之后的地盘，不时有子被提了出来，放在一边，黑白分明。
处处即是打劫。
高寒的棋艺比起苏天养来，的确是有差距，不过，他心中淡然，见子落子，能做劫便做劫，不能做，放弃也就放弃了，另外正在找一处战场，对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而苏天养落子之间，似乎仍然在勾勒着什么，布局着什么，哪怕是厮杀得难分难解，也会抽空落下几颗闲着，隐隐有将支离破碎的地盘，连成一条大龙的意思。
“不下了！”
略略沉吟了一下，高寒丢下手中的棋子，不用收官，也看得出棋盘上的得失：“输的有些难看！”
“浪费我一番布局！”苏天养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你知道一拳打空，是多么难受的感觉么？你到底是来陪我开心，还是让我难受的！”
“技不如人，再下就是陪教授开心了，而教授要找陪你开心输棋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缺我一个！”高寒笑了笑。
“你这人……”苏天养笑了起来，将棋子丢在棋盘上，抹乱了这一个棋局：“我一直以为看得穿你，这一盘下得，倒是觉得有些看不穿你了！”
“那得看你是用指挥使的眼光看你的副指挥使，还是用教授的眼光，看你的学生了！”高寒正色说道：“我高寒胸怀天下，这么轻易被人看穿，岂不是堕了我锦衣卫的威风！”
“哈哈哈！”苏天养难得的笑了起来，一下被呛到了，连连咳嗽，高寒急忙起身，将放在一边的茶水送上。
苏天养喝了几口水，舒缓了一下，似乎有些疲惫，往后靠了靠，躺了下去。
“教授若是倦了，先歇息一下，回头我再来看你！”高寒站起身告辞。
“你太计较得失，做锦衣卫的，这不好！”苏天养闭着眼睛说道：“你的得失，没那么重要，陛下的得失才重要，陛下得，你就得，陛下失，你就失！”
高寒站定了脚步，微微点头。
“你的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你还要什么得失，你眼中只要有陛下就好！”苏天养叹息了一下：“不过，你的确比我高明，不用布局，也不看结果，直接上手就厮杀，因为你知道布局的时候，有人替你做了，而结果，你尽力了，结果如何，也由不得你做主了！”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高寒不知道他是在说棋，还是在他的为人，沉默了一下，慢慢的回答道。
“正是因为你没想，才难能可贵啊！”苏天养说道，然后也沉默了下来。
高寒等了一会，见到对方没有在说话的意思，拱拱手，起身走出书房。
脚步声响，身后传来苏天养略略虚弱的声音：“镇抚司的事情，以后你做主就好，遇见你动不了的人，推脱不了的事情，直接送到我这里来就来，陛下不让我请辞，大概就是这样意思吧……”
高寒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坚定起来，大踏步的朝着外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