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容易变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人心。
范亚夫以为向宠变了,向宠还以为范亚夫变了。
在范亚夫对向宠感觉失望的时候,向宠对范亚夫也有些失望了。
回到内室的时候,向宠兀自怒气冲冲,玉珠不禁问道:“大王这是怎么了?”
向宠“哼”了一声,说道:“范亚夫把孤说的一文不值!在他眼中,孤就是一个容易被人糊弄,又贪酒好色,又妇人之仁的人!无论孤王做什么,他都觉得孤做的不好!”
玉珠不是愚蠢的人,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最好不要说任何话,于是她走到向宠身边,轻轻的给向宠按捏肩膀,抚摸后背。
向宠觉得舒坦,心中的怒气稍稍消了些,抬头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玉珠道:“妾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是心疼大王。在外人看来,大王是盖世英雄,是人上之人,可是只有妾身知道,大王很辛苦,很累。”
这话说的向宠一阵感动,忍不住拉着玉珠坐到了自己的怀里,说道:“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心对孤好的。其余人等,无不怀有私心,都想从孤这里得到些什么,都想逼着孤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两人正在温存,外面婢女忽然又来报道:“大王,耀武将军孔安在外求见。”
向宠听说是孔安,便说道:“众人之中,也只有孔安还稍稍能体察孤的心意,叫他进来吧。”
玉珠嗔怪道:“大王还没有用膳呢!就不能先填饱了肚子,再议事么?”
向宠道:“被范亚夫教训了一顿,哪里还有胃口?等见了孔安再说吧。”
到了厅中时,孔安已经恭恭敬敬的站在堂下等候了,向宠坐下,招了招手,示意孔安也落座,孔安却深深一揖,道:“末将站着就好。”
向宠也没有再说话。
孔安历来都是这样,从来在向宠跟前都是毕恭毕敬,绝不会因为向宠对他稍稍假以辞色就得意忘形,就如眼下,在是站着还是坐着的小事儿上,孔安便从来都是站着,而且姿态十分卑微,躬着身子,低着脑袋,并不直视向宠,说话也是小心翼翼,这让向宠能完全放松心情,又能让向宠产生一种自己高高在上的威严感觉。
可是范亚夫就不同,每次向宠让他坐下,他就大咧咧的坐下,说话时,每每直视向宠,两人若有争论,范亚夫也是从不让步,甚至还会赌气,这让向宠在很多时候都觉得不舒服,他感觉范亚夫太强势了。
这就是孔安与范亚夫的不同。
可以说,范亚夫精通韬略,却欠缺人情世故,孔安虽然是庸才,却深谙人心。
在做事还是做人的问题上,范亚夫选择的是做事,孔安选择的是做人。
世人都知道,不能胜事,只知道揣摩君王心意加以逢迎的人乃是佞臣,可是君王往往只喜欢佞臣。
便不说君王,就是世上凡人,谁不喜欢佞人?
孔安深知,身在高位的人,就如向宠这般,表面上跟你客气,跟你亲热,甚至能把你当成是家人对待,可是你自己却千万不能没有分寸。
人心转瞬即变,谁知道哪天就看你不顺眼了。
却说孔安见婢女进来,给向宠端了一碗粥,便知道向宠到现在还没有用膳,不由得说道:“大王昨晚招待陈王,尽地主之谊,舍命陪酒,也太辛苦了,到现在还没有用膳吧?末将来的不是时候啊,打搅大王了,要不末将先回去,随后再来?”
这话说的向宠心里就很舒坦,同样的一件事情,在范亚夫看来,就是贪酒好色,可在孔安看来,就是尽地主之谊。
本来向宠被范亚夫说的心里还有些惭愧,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放浪形骸了,可是现在立刻释然了。人家陈奇远道而来,不管是不是敌人,自己作为东道主,总该把礼数尽到吧?人家有是送礼,又是送人,自己陪着喝了几杯酒,便又如何?
向宠还暗暗懊悔,怎的刚才范亚夫来指责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想想到这些呢?如果自己用这话反驳,也不至于落在下风了。
于是向宠笑着看了孔安一眼,说道:“无妨,孤也是胃里有些不舒服,这是夫人特意熬制的粥,用来暖暖肠胃。”
孔安立时叹道:“夫人可真是贴心细心啊!”
玉珠在内室之中听到这话,心里也觉舒服,暗暗赞叹孔安是个好人。
向宠喝了一口粥,抬头问孔安道:“你有什么事情?”
孔安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大王先把粥喝了,末将再说不迟。”
向宠便也不再说话,将那碗粥喝的精光。
眼看向宠放下碗筷,孔安连忙趋步上前,递给向宠一碗茶水漱口,倒是比旁边的婢女伺候的还要眼疾手快。
向宠肚子里填了些东西,也觉得舒坦,道:“你说吧。”
孔安道:“此事是有关陈王的。”
向宠一听又是跟陈奇有关,不由得眉头一皱,道:“陈奇怎么了?”
孔安觑看着向宠的脸色,陪着小心,说道:“末将知道,范军师一直在游说大王杀了陈王,可是末将觉得此举不妥。”
向宠一愣,眉头倒是舒展开了,“哦”了一声,道:“你有什么主意?”
孔安见了向宠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的话合了向宠的心意,当即放下心来,侃侃而谈道:“大王,陈王一来与大王兄弟相称,二来灭夏有功,三来对大王敬重有加。所以末将思来想去,都觉得陈王是无罪之人啊。大王若是听军师的话,杀了陈王,必定会得不偿失。一来,大王会落下手足相残,不仁不义之名;二来,大王会落下妒贤嫉能,过河拆桥之名;三来,大王会落下残忍好杀,不能容人之名;四来,陈奇的部众必定视大王为仇雠(chou),颍川、三川、平阳、关中一带必定动乱,兵戈大起;五来,诸侯也会担心自己落得陈王的下场,而与大王离心离德。可谓是杀一人,而失天下人望,且叫诸侯心中不安,末将实在是替大王觉得不值啊。”
向宠听得心中凛然,道:“可是范军师说陈奇那人心怀异志,不甘人下,迟早都要与孤王为敌,理应先下手为强,除掉他,免遭后患,孤王也觉得此言甚是有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