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大地的局势,陈奇已经知道了。
黎百济使团几乎全部被杀,只有一个随从逃了回来,给陈奇报信,而黎百济被田横活活煮死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在陈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陈奇狂怒不已,叫来孙秀,恶狠狠的说道:“孤王要杀了萧淮,给黎百济报仇!”
孙秀苦笑道:“大王,当初微臣就说了,不要黎百济出使,可是黎百济以为我是在跟他争功,不听我的劝告,以至于有今日之祸,岂能怪得了萧淮?”
陈奇瞪眼道:“孤王知道你一直都在保萧淮,可是这一次,分明就是萧淮违抗孤王的诏令,擅自出兵,以至于黎百济身死,你还要替他狡辩么?”
“大王,听黎百济的随从带回来的消息说,萧淮似乎没有什么错。”孙秀说道:“第一,大王给萧淮下的命令是率部屯驻观望,一旦局势有变,立即发兵;第二,萧淮也确实是先观望,而后出兵;第三,黎百济当时劝说田横跟他一起来投奔大王,可是田横不肯,反而疑心大王会加害他;第四,田横威逼黎百济写信给萧淮,请求萧淮退兵,黎百济也不肯,致使惨死。综上种种,萧淮何罪之有?最多不过是与黎百济争功罢了。这样的过错,岂能治他死罪?”
“这是狡辩!”陈奇道:“孤王让他观望局势,一旦有变,再行出兵,可局势发生变化了么?!”
孙秀道:“大王,那你给萧淮说明,局势变化是指何等变化了么?是变好,还是变坏?”
陈奇叫道:“这还有什么可说明的,当然是局势变坏,他才能出兵,局势变好,他凭什么出兵?!”
孙秀道:“可是萧淮是大将军,是统兵作战的,不是使者,他所考虑的局势有变,乃是与战局相关。齐国、胶东国答应归降,人心未附,三军放松警惕,这对于萧淮来说,就是局势有变,而且是变得极其利于他出兵,所以他就出兵了,而且他也一举灭掉了齐国,占据了胶东国大半土地,夺取了胶东国的国都,大王还能凭什么治他的罪呢?”
陈奇愕然片刻,道:“依你所说,萧淮不但没有错,还有功了?”
孙秀道:“其实大王根本就没有想明白,黎百济为什么会死。”
陈奇道:“为什么?”
孙秀道:“他出使之前,我就已经说过,田横为人狡诈残忍,反复无常,只会见利忘义,只会遇难生变,这样的人,仅凭说降,是不可能让他真正归心的。这也是为什么田横敢杀黎百济的原因。再一,黎百济建功心切,为人狂傲,萧淮又用兵如命,征战如狂,且为人孤傲,这两人去做同样一件事情,谁都不甘为彼此做嫁衣,只能是生出龃龉,相互掣肘。微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黎百济之死,更大的责任,在于大王你。”
“你说什么?!”陈奇异常恼怒的看着孙秀。
孙秀也不退让,目光直视陈奇,道:“大王,微臣料事,何曾出过错?之前反复劝阻,你为什么不肯听?还有,既然你已经打算让黎百济出使齐国、胶东国了,为什么还下令给萧淮,令他陈兵边界?现如今,黎百济惨死,大王要杀萧淮泄愤,实乃昏聩之举!如此一来,亲者痛,仇者快,天下人都要耻笑大王了。”
“放肆!”陈奇指着孙秀,呵斥道:“你,你居然敢说孤王昏聩?!”
孙秀平静的说道:“现在的大王,越来越叫人害怕,越来越叫人敬畏,也越来越像个大王的样子了,几乎没有人敢再跟大王说这么重的话了,估计也只有微臣敢这么说了。就像当初的范亚夫对向宠那样,向宠容不下范亚夫,结果杀了范亚夫。现如今,楚国无人敢对向宠直言相谏了。大王要是觉得不舒服,要是觉得生气,要是觉得恼怒,那微臣可以认罪,微臣以后也不会这样跟大王说话了。”
陈奇一愣,盯着孙秀看了许久,然后叹息了一声,道:“好吧,是孤王失态了。丞相说的是,越来越少的人敢跟孤王这么说话了,几乎只剩孙丞相一人了,丞相还是不要改了吧。孤王不想学向宠,也不会让你去步范亚夫的后尘。”
孙秀道:“大王圣明!”
陈奇苦笑一声,道:“我还圣明什么?黎老自从我等草创之初,便追随于孤王,期间屡立大功,堪称奇人,而今死的这样惨烈,孤王心中愧疚无地,更无颜面对诸将。”
孙秀道:“生死有命,大王也不必太过伤怀,破了胶东,抓了田横,当能祭奠黎老的在天之灵。”
“所以孤王就更不能处置萧淮了,不但不能处置,还要嘉奖他,对吧?”陈奇的表情看不出来是喜是悲,嘴里喃喃说道:“而今,能帮孤王彻底平灭齐鲁大地的人,也只有他萧淮了,孤王岂能岂敢说他有罪?岂能治他的罪?”
孙秀道:“大王,其实黎百济的死,对大王来说并不全是坏事,大王甚至还可以觉得庆幸。”
陈奇一怔,道:“这话从何说起?”
孙秀道:“大王请想,黎百济之死,诸将会有何等反应?”
陈奇沉吟了片刻,说道:“诸将必定以为孤王会处置萧淮。”
“不错。”孙秀道:“诸将以为大王会处置萧淮,萧淮心中也肯定有不少顾虑,但是大王却不处置萧淮,则诸将心中不满,萧淮则是喜出望外。这就是大王该庆幸的地方。”
陈奇诧异道:“这有什么可庆幸的?诸将心生不满,对孤王来说,是坏事,可不是好事。”
孙秀笑道:“大王只知其一,未知其二。诸将心生不满,并不针对大王,而是针对萧淮。诸将之中,没有傻子,都看得明白,萧淮是和黎百济争功,才出兵攻打齐鲁大地,最终导致黎百济身死。萧淮都有那么多的功劳了,还要跟人争功,诸将心中定然厌恶嫉恨。而大王不责罚萧淮,诸将也都清楚,并非是大王赏罚不明,也不是大王独宠萧淮,而是大王情势困顿,对萧淮无能为力,不敢也不能责罚萧淮,由此,诸将对大王定然心生同情。诸将对萧淮厌恶嫉恨,对大王心生同情,这种结果,难道不值得大王庆幸么?”
陈奇猛然醒悟,微微笑道:“孤王明白了。”
话已经不用说的太透彻了,点到为止即可。
陈奇担心萧淮做大,唯恐萧淮反叛,最怕萧淮在军中树立威信超过自己,若是诸将都厌恶萧淮,都同情自己,那萧淮当然会陷入失道寡助的地步,纵然是想反叛,也很难有人响应。
所以,陈奇应该庆幸。
经过孙秀这么一开解,陈奇的心情登时好了许多。
两人又谈论了片刻,忽然有人来报:“禀大王,大将军派遣使者李源微来求见大王。”
陈奇一怔,回顾孙秀道:“说这厮,这厮就派人来了,他派人来作甚?认罪?还是辩解?”
孙秀笑道:“李源微来了,那就不是认罪,也不是辩解了。恐怕是有更要紧的事情。近来不是有军情传达,说是长沙王英奎率领十八万大军,在潍水与田横会师,合兵二十万之众,以共同对抗萧淮么?田横威猛,英奎也是悍将,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萧淮兵少,帐下又没有猛将,怕是不好打赢英、田联军。所以他派遣李源徽来广武,微臣料想,多半是找大王借人的。”
陈奇“哦”了一声,道:“那孤王是借,还是不借?”
“怎么不借?”孙秀道:“不但要借,还要借给他大将,最好还是多借,而且借了以后就别让他们再回来,就跟着萧淮征战。如此以来,正好可以分萧淮的功劳,也能监视萧淮的行动,但凡他有异心,大王也能提前得知,早些防范,一举两得嘛。”
陈奇笑道:“好,丞相果然思谋周全。”当即吩咐道:“叫李源徽来吧。”
李源微来了之后,果然是说借人的事情,陈奇不由得看了孙秀一眼,暗暗称赞他料事于先。嘴里说道:“萧淮为孤王征战四方,而今一举覆灭齐国,又占据了胶东国都,逼迫田横逃窜,很好。他来问孤王借调大将,孤王自然应允。不过,你回去之后,跟萧淮说,田横杀我使者,罪在不赦!对付田横,务必要穷追猛打,杀之为黎百济报仇!”
李源徽一愣,随即连连点头,道:“是!”
他原本以为,这一次来见陈奇,定然会遭到当头痛骂,他也想好了应对的话,可是不料想,陈奇和颜悦色,对萧淮一点苛责都没有,还痛痛快快的答应了借调大将的事情,李源徽心中不禁诧异万分。
陈奇说道:“田横与英奎都是不好对付的人,孤王就派遣白滇、孙奎前去助战吧。”
李源微道:“多谢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