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深秋,但是清晨的阳光还是很耀眼的,只是温度不高,这样的时节最是舒服。
洛都皇宫没有西京永安宫那样大气磅礴,但是也足够富丽堂皇。
走在宫中的大道上,孙秀有些感慨。
当初皇上让自己去西京督造宫室,而后命名为永安宫,谁知道那个地方没有一天安稳的。
到现在,皇上也不在西京居住了。
或许,下一任的大陈皇帝会去那个地方,可惜,自己多半也要告老还乡了,如果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孙秀今年已经是六十四岁的人了,很高龄的老人了,他跟章琼舒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孙麓和此子孙琳也都结婚成家,孙家的第三代都很大了,但是孙秀的头发、胡须都还是黑色的,若在家的时候,只有至亲在的时候,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是极好的,全然看不出来他是如此高龄的老朽。甚至许多四十多岁的人都不如他,这些要归功于当年半山公传授给他的练气之法,当然也是因为孙秀数十年来,从不中断的练习。
孙秀的生活还是极有规律的,身为偌大的帝国的开创者之一,身为百官之首,调理朝廷阴阳,掌管军政乾坤的大陈第一宰辅,孙秀从来不曾懒惰,他每天必定都是闻鸡就起床的。
在洗漱之后,先静后动。在书房里看书,而后练气,无论大事小事,在家在外,孙秀这习惯从未中断过。
不过,孙秀日常行动起来,却走的很慢,弓着本来不驼的背,还有些颤巍巍的,时不时的咳嗽两声,看人的时候,也眯着眼睛,听人说话的时候,脑袋侧歪,还要反复多问几遍,以此来显示自己已经目花耳聋了,所有的这些表现,都让孙秀像极了是个风烛残年,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人。
当然,他是装的。
旁人看不出来,孙秀自己心里头清楚。
为什么要装成这个样子?
因为皇上比他还大着两岁,已经是六十六了,早年间的戎马生涯,杀伐征战,冲锋陷阵,本就带了许多伤病,再加上不节制酒色,又劳心劳力,妻儿变故,身心受损非常人可比。虽说是这些年来,许多大事都放权了,交给了太子去做,也有帝国之内顶尖的名医为他调理,可人却仍旧瞧着颇为苍老了。
陈奇是真的老了。
若是孙秀不装老,生生看起来,陈奇能比他大上十岁。
所以孙秀怎么敢不装?
更何况,开国群臣之中的何功佩多年前就已经病故,张之芳而今孱弱的根本就无法下床,许仲因为年老辞官,四处云游学道去了,大将之中的鞠威、康海病故,田广、申烈卧床多时,若是孙秀还健健康康,那可就太让皇上不安了。
最起码,孙秀自己是这么想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年自己的侄子孙芩被腰斩的惨烈情形。
孙芩的两个儿子,倒还都活着,只是孙秀从来没有跟他们接触过。
因为皇上已经说了,收养他们为义子,虽还是姓孙,但其实已经跟孙家没有什么关系了,那是天家的人。
拾级而上,一级又一级,孙秀走的很慢很慢,朝阳落在地上的光辉,还有投射出来的影子,让孙秀觉得,这好像不是早上,而是晚上。
烈士暮年啊,壮心还有没有了?
孙秀自己想着想着,倒觉得好笑。
整个帝国,就像是个巨大的机关,正常运转,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可时不时的还要修修补补,自己就是这个修修补补的人。皇上不放心让别人来做这件事情,可也觉得,他孙秀一直去做,不大好。
这种矛盾的心情,孙秀自己也颇能体会。
每个帝王不外乎都是这样。
“孙太傅。”九皇子陈在镇从后面赶了上来,笑嘻嘻的说道:“你这么大年岁了,该让人搀着走路,要不就弄个拐杖,这样走着一颤一颤的,看的我们也揪心。”
孙秀“呵呵”笑道:“唐王放心,老朽这把骨头,还能走得动道。”
“嘿!”陈在镇突然看见了太监钱来喜,便舍了孙秀,过去笑骂道:“你这阉狗,怎么回事?刘老狗死了,你刚升了官,当了大内第一太监,眼里就没有本王了?急急匆匆的干什么去?”
钱来喜本来也想说笑,可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冷哼,钱来喜扭头看时,只见是太子陈在镇缓缓走近,钱来喜连忙恭恭敬敬的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连理都没有理他,自顾自的朝着孙秀走去。
钱来喜有些惧怕的看了一眼太子陈在铮,咽了口唾沫,更不敢开玩笑了。
偏偏陈在镇还问他道:“到底干什么去?连屁都不会放了?”
钱来喜低声说道:“唐王殿下,可别拿小的开玩笑了。皇上叫小的去传王宣觐见,不敢耽误了。”
“王宣?”陈在镇一愣,道:“他不是在豫州做牧守么?什么时候来洛都了?父皇见他干什么?”
“这些都是国家大事,小的是什么东西,哪里知道?”
“那你赶紧滚蛋吧。”陈在镇跟钱来喜是开玩笑开惯了的,踹了他一脚,看着他夹着屁股跑,又笑了起来。
太子陈在铮近前了之后,陈在镇又喊了声:“皇兄!”
太子没有看他,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便上前去,恭恭敬敬的搀扶住了孙秀,说道:“太傅辛苦了,这么劳累,我今日就求父皇,允允许太傅宫内乘车。”
“岂敢有劳太子殿下?”孙秀诚惶诚恐的说道:“刚才老朽还在对唐王说,还能走得动道。本朝没有臣子车驾入宫的先例,老朽身为丞相,也不能开此特例,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在皇上跟前提。”
太子笑了笑,说道:“你教过我,是当朝太傅,这是弟子理所应当做的事情。”
孙秀也跟着笑了笑,说道:“太子为人愈发恭谨谦和了,真好,真好,咳咳……”
瞧着两人远去,陈在镇的神情有些失落,也有些羞怒,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