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茶缓缓泡开了。
外面和屋内就是两重天地。
孙秀的三个儿子都无比焦躁，他们想不明白，到了眼下这时候，父亲居然还有心请太子进来喝茶。
天都快要塌了！
关键是，太子居然也能坐下来跟孙秀喝茶。
两人对面，谁也不说话，孙秀的神态还很放松，太子却显然有些不自然了。
“老师——”
“嘘，这泡茶的水的火候有些问题，得再等些时间，不然滋味就涩了。”
“老师，不能再等了！”
“什么不能再等了？”
“现在的局面。”太子说道：“眼下闹成了这个样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也知道不好收场嘛，那你当时为什么要这么铤而走险？”
“我若不铤而走险，我已经死了！”
“谁说的？”
“不用谁去说，王宣已经死了！这还不够明显吗？”
“王宣就是因为不愿意等，所以才死的。你如果跟王宣是一样的心胸，那么这个太子的位置，依老臣来看，你也不必当了。因为，你连老臣我都不如。”
太子不由得愕然。
孙秀端起壶来，徐徐的朝着两个茶杯里倾倒，然后放下壶，说道：“喝茶。”
太子拿起来就喝，烫了一口，又放了下来。
孙秀瞥了他一眼，说道：“喝茶要慢，要吹着，要这样，呼呼有声，喝的时候，也要嗬嗬有声，这样才不热不凉，这样才有滋有味。你再试试。”
“我知道怎么喝茶。”
“老臣以为你不知道。”
“老师！”太子起身说道：“今天我来这里见你，是有事相求，到了而今这地步，我也不怕什么了，我明说了。”
“明说什么？”孙秀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太子一愣。
孙秀又道：“老臣心里都明白。”
“老师明白？”
“你要老臣站在你这一边嘛。”
“对，父皇已经昏聩了，他居然相信厌胜术害人的事情，居然相信旁人对我的构陷，他已经不是我从前所认识的父皇了。老师，你听见外面的呼声了吗？你知道，洛都之内的士子，洛都之内的百姓，洛都之内的营兵，对我有多么拥戴吗？现在，只需要老师你真臂高呼，号召百官也响应我，万事可定！”
“你要夺宫啊。”
“逼不得已！”太子道：“但是我对老师保证，即便是夺宫，我也不会滥杀的。父皇永远是我的父皇，只是他现在老了，现在昏聩了，我想要他早些休息。”
“你看到的都只是洛都城内的事情，洛都城外呢？”孙秀冷笑了起来：“一门之隔，两重世界。只消殷戈的白马营入城来，那些拥戴你的人，顷刻间土崩瓦解。”
太子倏的变了脸色：“这么说来，老师是在观望？”
“不是老臣在观望，是皇上在观望。”孙秀深深的看了太子一眼，说道：“连老臣都明白，太子的人，其实不堪一击，皇上难道不明白吗？太子真以为皇上昏聩了？老臣问太子一句话，六皇子陈在钟现在何处？”
太子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应该已经死了吧。”
“啊？！”
孙秀说道：“是皇上杀的。”
太子悚然道：“为什么！？”
孙秀道：“因为在背后构陷你的人，不单单有九王，还有六王。而且，六王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
太子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
“所以，到底是太子心急，还是皇上昏聩了？”
太子浑身上下顷刻间就出满了冷汗。
他突然间有些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父皇不见自己，怪不得父皇要让王宣去调查自己，怪不得父皇不明诏宣罪。
原来父皇从开始就没有相信那些人的话。
父皇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要定自己的罪。
王宣太急了，太躁了，结果闹出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可现在怎么办？
自己比王宣更甚，已经闹到了这样的地步，该如何收场？
太子一时间有些坐卧难安了。
“太子现在明白，为什么殷戈的白马营没有进入城内平叛吗？”
太子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其实你是知道的。”孙秀说道：“那是因为，皇上不想把太子逼上绝路。皇上不想让殷戈的人进来。皇上不想让太子落一个悖逆人伦的罪名。太子是皇上的儿子，皇上纵然是皇上，但仍旧还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把帝国的未来都托付给你了，你还觉得你的父皇昏聩？”
太子一下子有些颓了。
“大，大错已经铸成，我，我该怎么办？”太子忽然跪在了地上，道：“老师，你教我！”
孙秀慌忙把太子给扶了起来，说道：“痴儿啊！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皇上在宫内等着你呢！依老夫看来，皇上肯定是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之内，太子没有做对选择，那么，洛都城开，殷戈的白马营杀进来，平灭叛乱，擒拿太子，太子以谋逆犯上之大罪，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若是太子作对了选择，那么父子仍旧是父子，皇上仍旧是皇上，太子仍旧是太子，君臣仍旧是君臣！”
“这，这选择该怎么做？”
“你们三个进来！”孙秀喊了一声。
孙麓、孙琳、孙茂三人全都进来了：“父亲有何吩咐？”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你们也都做了父亲。我现在问你们，如果儿子犯了错，该如何让父亲原谅？”
“去认错，求父亲原谅。”三个儿子异口同声说道。
孙秀又看向太子，道：“听到了吗，太子殿下？”
太子失神的看了看孙氏父子四人，喃喃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孙秀道：“世上的事情原本就很简单。只有想不明白的人，才会把事情弄得复杂。皇上不出调令，不让殷戈的白马营进城，就说明他还认你这个儿子，他还在等着太子去认错。但认不认错，就是太子的事情了。敢不敢认错，还是太子自己的事情。”
太子呆呆的坐在了那里，一言不发。
许久，他才站起了身子，朝着孙秀深深一揖，道：“多谢老师。弟子去了。”
孙秀笑道：“去吧。”
……
宫门前，御林卫的人，虎贲卫的人，还有太子的人，剑拔弩张，尚在紧张的对峙。
周泰时不时的在前线探看。
他觉得自己想明白了皇上那句话的意思。
皇上说三天，意思应该是能坚持三天，最迟三天，殷戈的白马营就会入城。
到时候，就万事无忧了。
太子的人也在等。
在等一个变数。
结果两方的人，都看见了太子。
去冠解袍，走到了宫门前，跪倒在地上，高声喊道：“罪臣，不孝儿，陈在铮，求见父皇！”
所有人都惊呆了。
周泰瞥了一眼，便飞奔而去，报皇上此事了。
陈奇在宫内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
他从来都没有安安稳稳的睡这么久过。
所有的疲乏，所有的困顿，都在这个长觉之中消失了。
醒来之后，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皇上，太子在宫外求见！”
陈奇伸了伸腰，笑道：“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