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的那天夜里，丞相急匆匆的入了宫。
陈奇在除夕前后，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没有接见过他了。
此次过了一个多事的年，猛然再看见陈奇，孙秀惊呆了，皇上像是又老了十岁。
不过很快孙秀就理解了。
太子出事，九王身死，还有一个陈在钟不知所踪，那都是皇上的亲儿子，自己也是做父亲的人，皇上、丞相说到底不过是人，是人就概莫能外的有情，更何况现如今是暮年，不是雄心壮志盖过亲情的时候了，过年会讲究团圆，会在意子孙满堂了，这个时候，这个节气，出了这么多档子事，皇上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能不变得苍老吗？
“你来了。”陈奇的嗓音都是低沉喑哑的，他叫孙秀坐下，把太监、宫女全都撵了出去。
“好了，现如今，这屋子里，又只剩下咱们兄弟俩了。”陈奇低声的说道。
孙秀吓得一个激灵便立起来了身子。
“坐下！”陈奇喝道：“朕没有说错，你也受着！”
孙秀不敢不坐下，皇上像是在追忆当初的结义兄弟之情，可他到底还是用皇上的权威在命令自己。
“陛下，你的精神瞧着很不好，像是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了，眼睛里可全都是血丝啊。”孙秀说道：“陛下毕竟是上了年岁，虽然说是龙体，可也不能不体恤自己啊。”
“什么龙体，都是骗人的，朕知道。”陈奇冷笑道：“朕的身体如果真是龙体，真能万年长存，朕还要什么儿子？生儿子，养儿子，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明白不能长生不老的道理，总得有人去继承你的一切，代替你去活着。”
孙秀道：“陛下说的极是，这是圣明君主的想法。”
陈奇不着痕迹的就提到了子嗣的问题上，扭头就说：“可惜朕的儿子们都不争气，竟是连一个安生的都没有，朕生养他们，是要他们继承朕的江山，但他们从来都是恨朕不死！”
孙秀忙道：“陛下言重了。常言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陛下的儿子多，自然有好的，还有更好的，个个秉性不同，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有时候心气儿难顺着陛下，可到底都是做儿子的，绝不会盘着陛下有事。”
陈奇觑看着孙秀，问道：“太子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吧？”
“老臣知道。”
“为什么不肯出面？”
“老臣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王宣经手处理了，老臣也对他说了，此事最好是置身事外，冷一段时间再说，但是王宣似乎听不进去，老臣也不敢主动掺和到里面去……”
“就是你这个不敢，坑了王宣，坑了太子，也坑了朕啊！”陈奇痛心疾首道：“当然，也怪朕，朕不该把这件事情交给王宣处理的。朕犯了糊涂。”
孙秀眉头一跳，道：“陛下，王宣的死，是不是跟这件事情有关？”
“他是撞柱自尽身亡的。他假传圣旨，监禁了老九，要老九招供，结果老九被人杀了，此事变成了一件无法转圜的大事，王宣没有办法处理，甩手走了，把难题留给了朕。”陈奇说道：“还有那个人面兽心的老九！他也死了！是他，在背后作祟，构陷太子！”
孙秀吓得浑身冷汗直流，他先前已经料到了这件事情的牵涉面极大，是个不敢揭开盖子的锅，但是孙秀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事情，死了一个大臣，死了一个皇子，而此事还没有结束！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王宣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敢假传圣旨，敢监禁皇子。
只听陈奇说道：“老九是被人灭口的，此事背后还有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孙秀摇头道：“老臣不知道。皇上已经有眉目了吗？”
陈奇“呵呵”笑了两声，笑的孙秀毛骨悚然，耳听着陈奇说道：“朕的儿子个个是好样的。杀老九，害太子的幕后主使是陈在钟。”
孙秀又惊愕了。
这件事情在他的意料之中，却又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个陈在钟，确实是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的，可是他的胆量……
“陛下，罪证属实吗？”
“他亲自跑来朕这里，要朕追查老九被害的事情，他跟老九平素里是什么关系，朕难道还不清楚？别的皇子，一个都没有吭声，他急什么？没有罪证不代表就没有罪过！哼哼，以为朕老糊涂了吗？老九是个耍小聪明的人，陈在钟才是真想要朕死的人！他可是朕的儿子啊，朕对他何曾有要杀戮的狠心？！他自己不人不鬼，不臣不弟，不顾人伦，是要逼着君父不仁！”
孙秀坐立不安，但还是问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家丑不可外扬，此事也不能明说。”陈奇幽幽的道：“国有国法，家有家法。他害兄弟，害父亲，朕要用家法处置他！”
孙秀一时间惶恐起来，既然皇上已经打算用家法处置陈在钟了，又将这件事情对自己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忽然间，孙秀明白了。
陈奇也开口说道：“朕今天告诉你这些事情，对你说这些话，你一个字都不要对外传出去。朕想要你明白的是，太子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朕要保住太子，但是朕又不能这么做，朕只能让你知道朕的决心。到时候，有什么难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便是你迎难之上，挺身而出了。你不会让朕失望，不会辜负朕心的，对吗？”
孙秀叩拜了下去，说道：“陛下，太子是个好太子，以前的太子是，现在的太子也是。当初老臣没有本事保住那个好太子，这个好太子，朕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的。这不单单是为了陛下，为了太子，也是为了臣自己，为了大陈。老臣明白，臣的所有一切，臣的子孙后代，都是跟大陈绑在一起的。”
陈奇点了点头，长吁了一口气，苦笑了起来，说道：“到最后，朕所能信赖的，所能依靠的，还是只有你啊。”
孙秀道：“大陈的人才有很多，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只是，还没有到一定的份儿上，也没有到一定的位置上。皇上不必忧心忡忡，王宣是个好臣子，他虽然死了，但是他主考的这一次，依旧是为陛下遴选了很多人才。大陈的未来可期。”
陈奇沉默了许久，忽然说道：“朕听说，出榜之后，那些聚在洛都的考生，到现在还都没有离开？”
孙秀点了点头道：“是这样的。”
陈奇道：“上榜的没有离开，朕明白他们在等什么，那些落榜的，也没有离开，他们在等什么，朕不明白。”
孙秀想了想，说道：“大概是想看看，那些同榜高中的同窗，会有怎样的荣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