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没能回答。
“陛下!陛下?!”刘直已经进来了,把陈奇给唤醒了。
陈奇恍惚间睁开眼睛,见大殿空空,外面的阳光似乎照不进来,处处都透着阴暗。
“朕刚才睡着了?”陈奇揉了揉脑袋。
“陛下刚才在大喊大叫呢,可吓死咱了。”刘直捶胸说道。
“做了场噩梦啊。”陈奇叹息道:“这个大殿的阴气太重了,永安宫里死了太多人,不安了。西京也死了太多人,朕觉得还是洛都好。”
“对,老奴也觉得是洛都好。”刘直逢迎道。
陈奇想了想,说:“那就还回洛都吧。朕在洛都坐上了龙椅,就是死也得死在洛都。”
“呸呸!”刘直啐道:“陛下这是什么话?皇上是天子,是真龙下凡,怎么会死呢?”
陈奇哑然失笑道:“殷战难道就不是天子吗?不也照样死了?”
刘直笑道:“他是个昏君,陛下不是。”
“古往今来,那么多的皇帝,又有多少圣明君主,就算是尧舜禹汤,不也照样会死?”
“那是升天啦。”
“你这狗才。”
“嘿嘿……”
陈奇走出了大殿。
刚才那场梦魇,让他觉得心里的一些东西释放了出来,现在,不怎么沉重了,映着外面的阳光,整个人也变得有些轻松。
孙秀回到家中,也是一阵轻松。
“夫人,辛苦你了。”抱着章琼舒,久违的踏实感迎面而来。
只有在她面前,孙秀才能丢掉所有的包袱,当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孙秀。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章琼舒的眼圈都湿润了。
这么多年过去,在孙秀跟前,她还是像个小女人一样。
孙秀笑道:“他们都说你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要是让他们瞧见你这副样子,肯定都要大吃一惊,孙夫人也会哭啊。”
“这是什么话?”章琼舒嗔怪的看了孙秀一眼,说道:“夫君,这官做的实在是没有意思,你当年的愿望是宰治天下,而今也实现了,不如咱们回阳武县吧。”
孙秀苦笑道:“你觉得皇上会放我走吗?”
“高句丽已经被灭,匈奴支离破碎,羌胡不成气候,外戚尽除,诸王侯也所剩无几,皇上留你还做什么?”章琼舒不解的问道。
“他这个时候孤独,非要留下一个旧人,他才安心。”
“许仲、何功佩、鞠威、田广、申烈不都是旧人吗?”
“不一样。”孙秀摇头道:“看到我,皇上才能想起来,自己究竟是谁。看到他们,皇上会认识到自己还是皇上。”
“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别想那么多了。”孙秀说道:“我若还在这个位置上,也当为天下百姓谋些善证。大陈律令要重修,兵制要改革,人才选拨制度也要变,均定田赋,奖励农耕,兴修水利,振兴漕运,搜求历代佚书,整编前朝古籍,兴文教,治大典……这桩桩件件,若是我不把关,回去也不放心。”
“便是这样忙死,也有做不完的事情。”
“总归是做一件少一件,给后世留个典范,留个规制,叫他们少走些弯路,多一些清平。”孙秀叹息了一声,说道:“你看历朝历代,都说要绵延万世,可哪一朝哪一代做到了?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很多人,连人事都没有尽到,哪里会有天命攸归?”
“说的是。”章琼舒道:“那我就陪着你吧,等到七老八十了,再回老家。”
“哈哈哈……”孙秀大笑了起来。
次日早朝散后,陈奇留下孙秀,说道:“西京多闹鬼,永安宫不宁,朕屡屡做噩梦,心中厌恶,意欲搬回洛都去居住,你觉得如何?”
孙秀说道:“皇上回洛都并无不妥,本来就是两都制嘛。只是西京是国都,不能废掉,后世子孙在此,确能绵延国祚。因为,大陈内无忧虑,心腹之患都在西北。西域国朝更迭,大漠蛮族兴衰,屡屡有强人出没,虽灭了匈奴,又焉知无旁人?”
陈奇点了点头,道:“说是是,说的好。朕回洛都,不带有司,留许仲、何功佩、张之芳在西京处理政务,你跟朕到洛都去吧。”
“臣遵命。”
“搬来搬去,你不会怨恨朕吧?”
“臣岂有此心?能留在皇上身边,便是万幸。”
“嗯,回到洛都之后,你在朕的皇子之中选一人辅佐,要教的如同太子一般。”
孙秀惶恐道:“自是陛下遴选,微臣尽力,岂敢擅越?”
“朕也没剩下几个儿子了啊。不中看,也不中用。”
“陛下春秋鼎盛,还怕子嗣不多么?”
“多了未必好,少了未必坏,唉……”陈奇叹了口气,说道:“不聊这些了,现如今,天下有封国的王侯,只剩下庄翼和赵天熙了吧?”
“是。”孙秀说道:“中山侯赵天熙屡屡上奏,说自己儿子不肖,恐身后难当大任,请求陛下,废掉他的封国。”
“他倒是变得滑头起来,唯恐朕对他下手,主动送了出来。”陈奇笑道:“那就依了他,叫他到洛都,跟朕见面说。”
“是。”
“太子离去,朕很伤心,想起来之前对他不好,愈发内疚。”陈奇忽而悲伤道:“可惜,他也没有给朕留下个皇孙。唉……”
“太子仁慈圣明,天下人知其薨,无不追悼,陛下可节哀。”
“烧的连尸身都不存了,找找他的衣冠下葬吧,谥号你来定。”
孙秀沉吟道:“孝文太子,陛下觉得如何?”
“侍上孝,待下悌,勤学好问,慈惠爱民,孝文太子,可矣。”陈奇想了想,又说道:“那个贱人,废为庶人!不许下葬,不许建祠,不许祭祀,从宗室除名!”
孙秀也不敢吭声。
君臣相对,沉默了片刻之后,陈奇又说道:“萧淮是个忠臣,可惜满门被杀了,找找他的亲族,看还有没有萧氏族人,能来袭他的爵位。”
“是。”
“童昧死的冤枉,封他的长子为侯吧,不赐封国,着洛都居住。”
“是。”
“传旨给庄翼,就说朕想念他了,叫他进朝来看看朕。”
“是。”孙秀沉吟了片刻,问道:“陛下也要把滇国给废掉吗?微臣听说,近来南越动乱,兴兵侵犯滇国,被庄翼击败,庄翼又命臣子出征,将南越悉数平定,已上表朝廷请功。”
“就是因为他武力兴盛,所以朕才想见他了。”陈奇说道:“天下封国尽除,只剩下他庄翼一个,朕不废了他,怕他于心不安。若是听了人的撺掇,要谋反,要作乱,岂不是害了自己满门?朕给他个机会,要他来见朕,其实是为了他着想,免得他老了做糊涂事。”
“陛下英明。”孙秀心里暗暗忖道:“就是不知道庄翼会不会进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