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军营寨,全然乱了。
营管怕了,眼瞧着属下一个个被殴杀,终于明白自己太小看这群配军了,太小看陈奇了。他转身要下高台,不管随后有什么后果,他此时此刻都想要赶紧逃命!
可惜,现在想逃已经晚了。
陈奇眼疾手快,冲上高台,一把按住营管,狞笑道:“想跑?!”
营管大叫道:“陈奇,你要被诛九族!”
“我九族早就被诛了!”陈奇脸上青筋直蹦,提刀环顾四下。
十个监管,被哗变的配军们打死了八人,两人趁乱逃进了林中,不知所往。
三十个管带,因为身上都佩戴的有解镣开铐的钥匙,又因为平时对待配军们不知体恤,所以一个也没有跑掉,全被愤怒的配军给打死,连衣服都被扒了个精光。
十名卫兵,被打死了九人,还有一名,被踏成了肉泥!
配军们从管带的尸体上找出钥匙,开了镣铐,抢了地上的刀、枪,但刀枪毕竟有限,没有兵器的配军便去拿了棍棒,四下里乱砸乱打,嘶吼叫骂。
孙秀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令人惊怖的场景!
人性深处的恶,一旦被释放出来,便与野兽无异!
陈奇居高临下,忽然瞧见孙秀,连忙招呼他上来,周丰和孙奎护着孙秀上了高台。
陈奇兴奋道:“兄弟,我们成了!”
孙秀站在高台,看着场中数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胃里陡然一阵翻腾,张开嘴来,“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浑身一软,险些摔倒。
“兄弟!”陈奇连忙去扶孙秀。
周丰说:“孙公子没见过杀人的惨状,害怕也正常。”
孙秀摇了摇头,此时此刻,他才想到,一将功成万骨枯,随着这星星之火燃起,以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一切,恐怕都是他孙秀的罪过。
他有些动摇了,但是看到陈奇坚毅的目光,他又猛地醒悟,殷战不除,天下百姓死的恐怕更多。单说眼前,这九百多人,连同他们的亲族,就全得被屠戮干净,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也不用想了。
这才真是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兄弟,你没事吧?”陈奇关切的看着孙秀,道:“要不,你先去休息,这里的事情交给哥哥去办便成。”
“无碍。”孙秀强打精神道:“事情只是开了个头,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这里全营哗变的消息,恐怕不久就会传到邺城。邺城距离这里不过数里之遥,要是组织马步军来平乱,这里的人怕是一个也活不了。”
陈奇一怔,道:“咱们这里有九百多人,不如杀过去,把邺城拿下来,作为咱们起事的第一个据点!”
“不行。”孙秀迅速说道:“邺城是河北郡首府治所,城池坚固,且是你们不久前才修葺的,易守难攻!况且城中有骑兵五百,马弓手二百,步弓手三百,重铠军五百,轻甲军一千五,无甲辅兵两千,合计马步军卒共有五千人!咱们这里只有区区九百人,且刚刚作乱,上下并不一心,又无弓弩,无铠甲,无马匹,无攻城器械,就连刀枪都不够人人有份,去攻邺城,无疑是送死!”
陈奇惊诧道:“你怎么对邺城的情况知道这么详细?”
孙秀道:“既然要谋大事,肯定要思虑周祥,谋划周全,不然便是作死!”
陈奇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孙秀道:“应该趁邺城现在还没有动静,赶紧收拢部众,往西南进发,回咱们阳武县!”
陈奇道:“去阳武县做什么?”
孙秀道:“第一,阳武县是你我多年经营的故地,你我都很熟悉,而且有我们的内应在,拿下来并不算难;第二,阳武县是大县,钱多粮足,人丁众多,拿下之后,进可攻,退可守;第三,阳武县往东一百余里便是梁城,轻骑半日可至,往西不足三百里乃是洛城,轻骑一日可至,往西北不足百里乃是怀州,轻骑半日可至!梁城昔年被殷战引水灌溉,淹死百姓无数,不久前遭受‘山苗之祸’的苗家,则是洛城的世家大族,而山家正是怀州的世家大族,所以说,这三地之民,或者对殷战心怀怨恨,或者对殷战心怀恐惧,只要咱们拿下阳武县,传檄这三地,兵不血刃便也可拿下!”
陈奇大喜道:“兄弟真乃神人也!”
孙秀道:“此地不可久留,哥哥要快快收拢人马!这些配军们现如今群龙无首,要是一哄而散,咱们便前功尽弃,可是你只要一言定鼎,他们便都能追随于你!”
陈奇当即吩咐众人:“鞠威,去鸣金示意,叫人都安静下来!申烈、田广,持刀护卫我孙秀兄弟!孙奎,去弄一面旗来,叫孙秀兄弟写上旗号!周丰,你拿住营管,稍后杀了他祭旗!”
众人齐声道:“是!”
孙秀暗暗点头:“不愧是将门之后,有首领风范!”
却说鞠威当即拿了锣,站在高台上一阵猛敲,造乱的配军们都看了过去,渐渐安静了下来。
陈奇朗声说道:“诸位兄弟!咱们现在人也杀了,反也造了,犯的是诛九族的罪过!邺城五千军马近在咫尺,要是他们来杀咱们,咱们就全都是死路一条!所以,我问大家,接下来怎么办?”
众配军面面相觑,这时候他们的心才都稍稍冷静了下来。是啊,刚才是兴奋了,躁动了,狂热了,可现在怎么办?以后怎么办?天下之大,何处安身?
孙秀当即朝孙奎使了个眼色,孙奎会意,立即叫道:“陈大哥,我们是因为听你的话才造了反,也是因为听你的话才保住了命!你是大英雄大豪杰,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鞠威也叫道:“陈大哥英武勇猛,为人仗义,我们听你的!”
有几个带头的人喊,众配军便立刻找到了主心骨,都纷纷附和:“对,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好!”陈奇大声道:“既然大家都说听我的,那我就受了!我陈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原是前朝陈弼将军的遗子!初平13年,梁城刺杀殷战的人便是我!”
众配军听见,全数愕然。
就连周丰、孙奎、鞠威等人也是第一次知道陈奇的出身,无不骇然。
“想当年,在先朝,皇帝仁心爱民,百姓安居乐业,哪有如今这般苦楚?”陈奇义愤填膺道:“殷战暴虐,杀我先皇,杀我先父,篡位登记,祸连天下!罪行昭昭,罄竹难书!你们中的许多人,不过是因为随便说了几句闲话,便被风闻使抓捕到这里,服苦役,充配军,还要再发往燕城被坑杀,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得不说,人心最易煽动,尤其是底层人的人心,尤其是无知者的人心,尤其是愚昧者的人心。孙秀站在旁边静观,已然看出,配军们的愤怒再次被陈奇给勾动起来!
“这些日子里来,‘鱼腹藏书’、‘木心现字’,怪事层出不穷!那都为什么?那是上天的示警!那是上天在谴罚殷战!只有殷战死了,百姓才能安稳!我陈奇愿意带着你们替天行道,攻城略地,去杀了殷战,为百姓出头!王侯洒血取,富贵冒险求!咱们不反,全族坐以待毙,咱们反了,改朝换代,主宰天下!愿意跟我的,就留下来,不愿意跟我的,自己走!到时候被官府捉住,祸及亲朋,须不得埋怨我!”
“我们愿意追随陈公子,替天行道!”孙秀当先振臂高呼。
孙奎、周丰、鞠威、申烈、田广等人会意,也纷纷喊道:“追随陈公子,替天行道!”
人心,都是趋利避害的,都是随众的。
九百余配军,尽数被陈奇说动,无一逃走,也不敢逃走,全都呼喊:“追随陈公子,替天行道!”
孙奎扯来了一块布,绑在一根临时找到的竹竿上,权做旗帜。孙秀提笔在上面写了个“陈”字,孙奎便把旗杆竖了起来。
陈奇喝道:“杀营管,祭义旗!”
“不要啊!”营管嘶声叫道:“我也愿意归顺陈公子!”
周丰哪管他?手起刀落,鲜血狂喷中,营管的脑袋滚滚落地,被周丰一把揪住,放在了旗下。
陈奇率领众人跪倒在旗下,撮土焚香,拜祭天地。
直到此时,孙秀的心才稍稍安稳了些。他知道,起事的第一步,算是成了。
眼瞧着已到午夜,陈奇率众喝道:“所有人都跟我走,南下取阳武!”
大部队就此起拔,杀奔阳武县而去。
孙秀却与陈奇告辞:“哥哥统率部众带走营寨里的所有饮水粮食,夤夜行军奔赴阳武,二百余里的路程,不可旁生枝节。愚弟且先行一步,回阳武县早作安排。”
陈奇道:“叫孙奎陪着你回去,一路小心,我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