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本来以为，父亲会先开口说话，可是，事实证明，他还是嫩了点，偷偷看一眼父亲老神在在的面孔，铁蛋最终败下阵来。
其实，那个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却是一脸沧桑故事的男人，并没有想和他赌气。
他知道，铁蛋应该是误会了他。
原本有一身不俗本事的他，当年为什么没有直接捅了侯天顺爹，带着娘亡命天涯，即便是流浪街头，也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好。
可是，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个老男人当时是有多么的为难，如何才能够忍下心来，被官兵狗一样的带走。
不知道是不是起风了，还是沙子迷了眼睛，反正，铁蛋看到老男人突然用双手摸了一把脸，然后又神色如常。
“难道你没想和我说点什么。”铁蛋终于开口，神色黯然。
这背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会让这个男人隐藏的这么辛苦。
“你娘和你妹妹还没有消息，”男人开口了，古井不波。
“你都知道了，”铁蛋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你杀人离开平和县，都传遍了，我怎么能不知道，后来又回来灭了老不死，追杀侯天顺，这个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是有了几分自豪神情，仿佛是他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铁蛋沉默不语，眼睛微微眯起来，神色凄凉。
老男人也没有在问，而是双脚狠狠地磕了一下马肚子，率先冲了出去。
一骑绝尘，带起来烟尘飞扬，留给铁蛋一个萧索背影。
平源县城三十里，杜家村，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客栈门口，拴着两匹马。
铁蛋和父亲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
桌子上是三年牛肉，两坛子老酒。
喝酒如同鲸吞，依旧是谁都不搭理谁。
天已经晚了，即便是赶到平源县也进不了城，索性就在这里住下了。
一坛子就很快就剩下了一半，父子二人的脸上都有了三分醉意。
老男人从铁蛋的手里头拿过来一支烟，点燃，缓缓的抽了两口。
“二十五年前，京城的最后一个皇帝从龙椅上被人扯下来，那种落寞，悲凉我至今还记得，因为，我就在当场……”男人喃喃道，眼睛和铁蛋一样的微微眯起来，看像了远方。
铁蛋一哆嗦，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误，父亲真的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男人，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别听外面胡说八道，什么退位，那是被逼无奈，哪一个皇帝愿意把自己老祖宗留下来的江山社稷拱手让人……”老男人喝了一口酒。
“紫禁城，乾清宫，都是人，有活人，也有死人……
年纪不大的小皇帝就那么傻愣愣的坐在龙椅上任人宰割，惊恐万状……”老男人又喝了一口酒，抓起来一块牛肉塞进了嘴里，几乎是没有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仿佛吞下去了一肚子苦水。
“当天晚上，王爷苟延残喘的闭不上眼睛，把我叫到了床前，身边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叫纳兰龙若，女的叫纳兰嫣然。
外面人声鼎沸，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京城的天空是红色的，是被火把映红的天空。
老王爷的枯瘦的手像鬼爪子，把我的手死死抓住，把一双儿女交给了我，让我带着他们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人就好。
我答应，老王爷撒手归天。
府们被人给撞开了，荷枪实弹的士兵直接冲了进来，看到什么好就拿什么，也不知道是谁的部队。
娇生惯养的阿哥，格格都吓得傻了。瞪着眼睛六神无主。
我就带着他们换了汉人的衣服，从一个地道逃了出来。然后一路逃难。
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能够走到哪一天，反正就是过一天算一天。
刚开始，手里头还有钱，能够让这两个人吃饱穿暖，可是，后来钱花没了，没办法就抢，就偷。
其实，什么江湖道义，规矩方圆，那都是在吃饱了饭以后才能够遵守的，要是没了吃的，恶都快饿死了，谁还会去注意什么礼义廉耻。
阿哥，格格也是一样，经过了长时间的磨难，哪里还有半分大人物的样子。
后来有一天到了一个忘记了名字的地方，因为偷了一户人家的干粮，被一帮人追着打。
也是太饿了，一点力气没有，我们几个人被人家给抓住了。
后来有明白人，看到了纳兰龙若身上带着的一个物件，猜出来了他的身份，就把我们往官府送。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说什么也不能再回去，另外，答应了人家的实情就一定要办到，我勒紧了裤腰带，带着两个人往出冲。
可是，在冲出去的时候，阿哥丢了，只剩下了我还有格格。
本来想回去找找，可是已经没有那个本事了，保住一个是一个吧。
于是我就带着格格四处流浪。
在平和县，月牙村，遇到了一个好人，老头一个人，没有儿女，收留了我们。
八月节的时候，喝酒，我和你娘都喝醉了，你娘搂着我哭，后来就有了你。然后就在月牙村扎根了，只是，那个救我们的老头，没有两年就没了，真是好人无长寿啊。”老男人抽烟抽的特别的凶，当年的事情仿佛历历在目。
铁蛋听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
“爹，你们真不容易，我一定找到娘，让你们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铁蛋叹了口气，一下子喝光了面前的酒。
老男人扔了手里头的半支烟，靠在了椅子上，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铁蛋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铁蛋揉了揉鼻子，说“还没想好。”
“这年月，什么都不敢做。手里头要是有枪杆子那就好了。”老男人缓缓的站起来，晃悠悠的回到了房间里，时间不长就发出了甜美的鼾声。
铁蛋看着房间出神，心说，这恐怕是父亲这么多年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吧。
站起来，点了一支烟，看着天空的明月，铁蛋又想起来了音空信杳的母亲还有妹妹。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