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林栋在跟发小儿固定每月小酌的约会上，仍旧显得精神恍惚。准确地说是时而恍惚时而亢奋。
“怎么了栋子，今天又有点儿不正常啊！昨儿又跟哪个姑娘约会看午夜场电影，谈情说爱去了？瞧把你心不在焉的！”发小儿成心损他。
“去去去，这像话吗，这像是从一个有志青年、若干年后的金牌大律师嘴里说出来的话吗？我啥时候心不在焉了，我绝对在‘嫣’。”林栋灌自己一口啤酒。
律师发小儿接着挤怼他：“说说，哪个姑娘让咱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拥有八块腹肌的林少，郁郁寡欢的？”
“六块儿，现在也就六块儿了。”
“这是重点嘛！赶紧的，快招。向来都是姑娘为了你郁郁寡欢，还没见过你为谁魂牵梦萦。究竟是上月吃饭带来的小凝，还是上上月的梦梦。”
林栋叹口气：“都不是都不是。这个姑娘，别说约会看午夜场了，连见都是今天刚见。”
“新认识的？一见钟情？”律师穷追不舍。
林栋刚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的钓鱼法套词儿了。“我说晖生，你行不行啊，你别老把自己当律师的技能，在我身上演练行吗？”
晖生笑的差点把刚喝进嘴的啤酒呛出来。
晖生就是林栋的发小儿。在酒桌上，在发小儿面前，全然没有一个月前，冷明嫣在十字路口和律所里所见的高级脸那谆谆善诱的劲儿，矫情倒还是那么矫情。“到底是不是一见钟情？”
“是。”林栋还是被套出了词儿，“不不不，不是。不，是。怎么说呢……”
“说绕口令呢，到底是还是不是，你只要回答我就行。”
这次轮到林栋笑得要把啤酒喷出来：“秦律师，你上庭时，就这么盘问证人的嘛？这么说吧，是一见钟情，但是不是现在，是十年以前，我就见过这姑娘，当时真是被她一回眸美得心肝儿皆颤，虽然颤完以后再没交集。不过，今天，我在报社食堂重遇了这位女神，虽然女神一开口说话扣三分儿吧，但真的就是她，那双眼睛，我一辈子忘不了。”说着林栋又沉浸在和明嫣重遇的欣喜中。
而林栋与明嫣所谓的那第一次擦肩，明嫣是毫无印象的。当然，她确实也不会有印象，那时，只是林栋注意到她，可她却并没有看见他。
到目前为止，明嫣对林栋唯一的印象就是：神神叨叨，嘴巴有点儿欠兮兮，但人还行。神叨的另一面也算是逗比，欠兮兮有时候也表现为好脾气。总之，也比外表正能量满满，实则也很现实世故的高级脸强。那个高级脸，简直就是表里不一。
当然，明嫣还不知道林栋的发小就是高级脸。
高级脸当然也并不知道，发小重遇的，所谓少年时候便铭记于心的女神就是冷明嫣。
他们更不知道，转天，他二人便又要狭路相逢了。
明嫣的第四个采访，是师父宋思琪亲自带。
之所以思琪一定要亲自出马，是因为这个故事真的让人匪夷所思：二十一年前，爆料人小芬的继父将她的母亲殴打致死，然后潜逃，一直下落不明。前几天，他竟忽然回来自首，但不多久就被从拘留所放出来，因为时间久远，证据不足，且根据当时法律，案子可能面临已过诉讼时效的死局。继父就这么逍遥法外，大摇大摆地在村里生活起来……
敏锐的新闻嗅觉和经验让宋思琪感觉到这个故事应该大有文章可做。这天一早，她开车接上明嫣直奔A市郊区的X村，小芬幼年生活的地方。
一进村落，明嫣就不禁咂咂嘴，对宋思琪说：“姐，现在的农村，简直就是最佳生活区域，有这么明媚的晨光，估计落日也不会差，有自给自足的农作物、菜园子，还有城市里贵得惊人的小洋房。你瞧，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咱们在市区根本买不起的‘别墅’。难怪小芬的继父要回来，这总比在外边当盲流强。”
“别先下定论。”宋思琪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教明嫣的机会，“即便事实摆在眼前，也不能轻易表述，这是新闻人的职业操守。咱们不是聊新闻八卦的普通女生。”
冷明嫣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先睁大眼睛，又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满眼的感激和最真的认同。
思琪、明嫣与小芬和她的家人深谈了半天后，基本上已经掌握了事情的前前后后，之后又在村中，对村民分头查访，暗访明访，不放过任何细节，真像是两个女侦探在办案。当然，也跟当地的负责部门了解到很多一手信息。有关部门的无能为力，让明嫣甚是不解。案子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明明小芬的继父自己都承认杀人，却因为缺少证据而无法立案。更不可思议的是，继父对涉及法律的内容全都了然于胸，包括当时法律对诉讼时效的规定，也都一清二楚，选择这个时间点回来，完全是因为他已经很清楚，根本不需要为自己的罪行负责。
“你们了解过没有，他背后有没有什么人帮他？”采访快结束时，明嫣问小芬。
“他自己在村里跟别人说过，他有律师，说他都咨询过，自己肯定会没事……”小芬说着抽噎起来，这件事不仅二十余年来一直是她心里最大的创伤，如今凶手就在眼前，却无法将他绳之以法，内心的愤恨、委屈、无助更是放大到极点。
明嫣望着难过不已的小芬，自己的心也有些疼，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小芬，一定要用新闻的力量让小芬得到公平。
一个思路占据冷明嫣的脑子：回去第一件事，应该找个懂法律的人研究一下。
找谁呢？
“思琪姐，我想找个法律方面的人，了解一些相关的知识，这样咱们在报道的时候可以更好的把握方向、节奏，可能也能更好地帮上小芬。”
“嗯，可以，这思路对。但是有一点，你的目的不能是为了帮助身世可悲的爆料人，你是为了还原真相，为了让这个社会多一些公平公正。”
“思琪姐，这两者之间有矛盾吗？”冷明嫣还是第一次对师父的话不能第一时间确认对错，但她不想隐瞒自己，“新闻是为了还原真相，但很多时候真相就摆在那里，却因为很多的桎梏，被恶人钻了空子。让正义偏离轨道，法律都无能为力，但，我认为新闻舆论可以做到，至少可以形成一定的影响。”
宋思琪望着冷明嫣，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稍一迟疑，她虽未正面应答，但还是说：“你就找租住咱们报社大厦10层的击水穿石律师事务所吧。哦，对了，你第一天上班去过的。咱们有时会采访他们的律师，比较熟悉了，你直接去就行。”
明嫣双手握拳，眼中放光，轻叫一声：“耶！”
提议得到允许，固然开心，但能开心地是，只要熟知了所有法律依据，她有信心写出有社会价值的稿件，帮到小芬。兴奋之余，明嫣忽然眼前又出现了“高级脸”，妈妈呀，她内心祈祷最好别碰见那个以为自己很帅的假正经。
转天一早，明嫣顶着上班时间，来到律所。正要推门，律所的门却先被推开了。冷明嫣愣了下，不禁拍了拍额头，自言自语道：“得，白祈祷了，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开门的是秦晖生，昨天一夜加班，他就睡在了这里。他衬衣的上两个扣子开着，头发略有些乱，眼睛里有红血色，但气色还不错，不像是通宵未睡的样子。
“小高，咱又见面了，其实我也不想见你，但是师父派我来，有个案子想要请教你们。”
“欢迎来采访，请进。”晖生竟没有因为明嫣的挑衅而生气，一边引领着明嫣往里走，一边似乎有些关切地问，“怎么样，这一个月，你工作顺利吗？”
明嫣再满身带刺儿，也无法乱扎笑脸相迎的人，于是一边跟着进门，一边收敛了咄咄逼人，说：“谢谢关心，我就一实习的，学习是第一要任，这个角度，那很顺利。”
“顺利就好，那今儿是要找我们哪个大状呢？什么采访？”秦晖生已经寄好了衬衣纽扣。面带浅笑。
“也不是什么正式采访，就是有一些法律问题想咨询一下，说白了，是来请教来添麻烦的。”
而后，冷明嫣就把小芬的事情向秦晖生简单陈述了下。她正说，却看见晖生面露惊异之色。
“怎么样？这件事确实很不寻常吧？弄得你这样一个见多识广的律师都目瞪口呆了吧。”
“不是不是。”晖生摇摇头，说，“是我想起来了，之前也有这样一个当事人，曾经跟我们律所咨询过……他了解的法律常识，都是我们这边的同事告诉他的，他打过电话，后来也来过两次，如果我没记错的……情况非常相似，我估摸是同一个人。”
未等晖生说完，明嫣已经跳了脚，怒气形成的隐形焰火简直能冒出三尺高：“什么？什么！原来背后高参竟然是你们事务所，我的天呀，我这不是主动和敌人来交底吗？我是真没想到，这么赫赫有名的律师行，什么钱都挣，你们这是助纣为虐，懂不懂呀？卑鄙！无耻！气死我了。”
晖生被她的状态弄懵三秒钟，之后忙伸出双手，示意明嫣冷静，叹口气说：“你先听我说，这真的是我们的职业，我们为人提供法律专业帮助，我们不是道德判定处，对客户我们只能一视同仁啊。虽然我内心也不赞成这么做，可是……”
“你别可是了，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俩就是犯冲！刚我还觉得你人帅心也还算热，也不是那么讨厌。敢情又是我的错觉，完全的错觉，真是懊丧，我从小到大直觉都很准，怎就在你这不灵了呢？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冷明嫣从来不删人微信，今天，当着你的面儿，我就删了你的微信，咱俩，老死不相往来，从此在这楼碰见，我也会当你是空气！”她拿起手机，真的三两下删了晖生的微信。
“还是那句，不再见，再也不见！”
只不过，这一次明嫣走的决然，连个白眼也不惜的留下。晖生追出去，蹙着眉，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他很想喊住她，却知道就算喊住她，也没有资格没有理由说服她。
望着冷明嫣怒气冲天的背影，晖生竟然有一阵心跳异常的感觉。为什么，这个和他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的女孩，却对他充满了吸引力，为什么，每每想起她的囧相，她的清澈双眸，她的伶牙俐齿，她的超正三观……他都会不禁微笑呢？秦晖生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些，却不敢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