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田漾并没有找上门。
天下入局的生意萧条了不少,但是长期建立合作关系的那些人也并未断绝来往,这段时间看得出来田漾也在各种走动。
既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苏凛儿总有些后怕,夜里总是做噩梦,梦到被田漾带走的时候,她便大喊大叫着醒过来。
李唐的脚尚未痊愈,慢悠悠挪动过来瞧她。
“又做噩梦了?”李唐看她小脸煞白,一头冷汗,直接伸出手一擦,“要不要找大夫给你开点凝神的药?”
苏凛儿摇摇头:“喝药太苦了。”
李唐嫌弃地看着她:“你都几岁了?”
“几岁了都怕吃苦。”苏凛儿不高兴地反驳。
“那我一掌把你敲晕了?”
苏凛儿:“……”
这个家伙虽然看自己做噩梦就过来安抚她,确实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可是怎么一开口就让自己想掐死他呢。
这神奇的能力到底是哪来的。
苏凛儿绝望:“算了,你回去睡觉吧,别管我了。”
李唐面无表情:“主要是你每次做噩梦都太吵了。”
苏凛儿想要气得跳脚,但是眼下只能气得狂蹬被子:“那我搬出去住!搬回时玖的屋子!这样总行了吧!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
自己早晚有一天要气火攻心,两眼一闭,就此西去了。
苏凛儿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我想好了,反正南姐知道我的身份,又长期不在阁里,我要搬去跟她住。”
李唐义正词严教育她:“你怎么整天就想着去麻烦别人?你来麻烦我就好了。”
“你这不是嫌我麻烦吗!”
“我是怕你不来麻烦我好吗!”
两个人都忽然冷静了。
月色如水,夜里起了风。
呼啸声跟海浪声其实完全不一样,只是苏凛儿依旧能够想起来那夜在眺望楼看着远处的沙漠,一整片被风吹出了涟漪,仿若是海浪波涛汹涌。
她这样一个生长在南方的人,竟然能在这那么干燥的地方待了那么久。
“李唐,你在沙漠里见过绿洲吗?”
李唐皱眉:“你从哪听说的啊?”
“你别管,你就告诉我,沙漠里有绿洲吗?”
李唐:“有,但不是经常能遇见。”
他解释了一大堆,大概是说什么时候能容易见到,还有哪些位置,但是每次都不一样,极为难找,需要天时地利。
“那就好。”苏凛儿渐渐觉得困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李唐看她睡觉的脸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容。
原来只需要跟她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她就能睡着了。
下次倘若她再做梦惊醒,就给她念诗集好了。
可是好一会儿,李唐才觉得不妙。
自己竟然连以后怎么哄她都想好了。
而且乐此不疲。
苏凛儿又要到宛娘家送货。
她按照之前的约定把东西放在门口的柴房,学了三声狗叫,之后就走开了。
之后几次,也安然无恙,这个主意看来真的很有用啊。
苏凛儿回去的时候,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结果快回到千里潮声阁的位置时,忽然看到了南烛神色诡异地走出来。
本来想着这不是自己的事,就不要多管闲事,但是她看得出来南烛此刻有些慌乱,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苏凛儿就小跑着跟上去了。
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小巷子里看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由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牵着,两个人的衣服都比较旧了,还有缝补的痕迹。
南烛一过去,小姑娘就拉着小男孩跪下来了。
“三姐,如果我们没有拿到银子回去的话,大娘真的会把我给卖了。”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本来就有点脏的脸,这下子更加像是个花猫了,“三姐,我跟弟弟在这里等了你好几日了,你之前说不要直接去千里潮声阁找你,可是我今天真的把盘缠都用光了,我太饿了。”
南烛一直板着脸没有说话。
小姑娘直接抱着她的大腿:“三姐,我真的好害怕,我也不敢回去,大姐这才刚被她的相公休了,娘又给她相中了一户人家,是个卖猪肉的瘸子,还瞎了一只眼睛,但是娘说这个人有钱,不嫌弃大姐是二婚,聘礼愿意给不少呢……我怕娘也把我嫁给瞎子……”
南烛用力甩开了小姑娘的手,冷冷道:“大娘让你说这些话的吧?背了几天了?胳膊上的小抄印子都还留着呢。”
小男孩也跟着哭起来了:“姐姐,五姐说的是真的啊……”
“找我也没有用。”南烛不再看她们,“你们赶紧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我跟那个家都已经断绝关系了,事事来找我,是不是也太厚颜无耻了?”
小姑娘忽然神态决绝,站起来就要往墙上撞。
吓得苏凛儿差点叫出来。
还好南烛功夫好,眼疾手快把她给拦住了,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地,怒道:“在我面前寻死觅活?方南雅,我跟你不是一个娘生的,你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要死也死远点,别在我面前!”
说完这句话,南烛就离开了。
苏凛儿不放心,还在原地看着姐弟二人。
这个叫做方南雅的姑娘抱着弟弟,两个人无助又绝望。
苏凛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从她们的对话里,也多少能够猜出一些。
南姐家里没有钱了,所以大娘派了姐弟二人来找南姐要钱,结果南姐不给,甚至跟那边也断绝了所有的关系。
平日里虽然南烛看着人比较冷,也不好说话,但是能得到阁里兄弟们的信任,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可是对待自己的家人为如何这般冷漠呢?
即使每次都被姐姐欺负,被那些小姨娘明里暗里的嘲讽打压,要说感情有多深,倒也没有,只是如果真的落难了,能帮还是会愿意帮一下的。
血缘这种东西,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割不断。
也不知道爹爹和姐姐们怎么样了。
翌日下工之后,苏凛儿跟白樱、林墨两个人歇息,打算用最近赚的工钱好好犒赏自己。
尤其是白樱出身富贵,虽然千里潮声阁的伙食不差,但总归想要下馆子的。
三个人来到了酒楼点了几道菜,吃饱喝足还剩了一些。
林墨想打包带回去给他娘尝尝,白樱在旁边冷哼两声:“要当真是孝子,就领了工钱带你娘亲自来吃了,捡这些剩下的,也不知道你娘会不会心寒啊。”
“你!”林墨气得涨红了脸,“你倒是孝顺,有本事不要离家出走,当初好好嫁人了,我们也不必为了你得罪了田家,惹出那么多大麻烦!”
“哎呀,别吵了。”苏凛儿出来当和事佬。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吵架,激烈的时候还要打起来。
真是辛苦作为第三个人的苏凛儿了。
她知道林墨这个人不会介怀,他心眼好,忘性大,生气也就一会儿。
所以苏凛儿一般都是会安抚白樱:“你别把林墨的话放在心上,他不是你,不懂你的苦。不过我觉得林墨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没有浪费粮食啊。”
白樱的脸也立刻红了起来:“既然苏塔你这样说,那以后我每次吃不完的好东西,也留着给林墨的娘!绝对不浪费粮食!”
苏凛儿:“……”
林墨:“……”
他们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不再开口说话。
小二把剩余的食材用油纸袋装好来给林墨带走。
三个人正出去,忽然听到街角传来一阵叫骂声,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擀面杖怒吼着:“这两个小叫花子!居然敢偷我的包子!”
一群人立刻围过去看着。
苏凛儿从夹缝中看见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方南雅和她的弟弟。
眼看着那个男子还想继续举着擀面杖打他们,苏凛儿立刻冲过去,拦在了姐弟二人面前:“等等!别打了!我来赔钱!”
“哦?”包子铺老板停下来,“吃了两个肉包子,四钱。”
“你瞎说!我们只拿了一个馒头!”方南雅哭着说道。
“嘶——”包子铺老板气不过又举起了擀面杖。
苏凛儿赶紧从怀中掏出了四个铜板,递过去:“给!别打了!我钱已经赔给你了,你要是再打,我就要找你要医药费了!”
包子铺老板一听,收了手,老实拿钱走人。
苏凛儿转身过去查看姐弟二人的伤势,发现姐姐就是胳膊上挨了一下,有些淤青。
“怎么弄成这样?”苏凛儿看着她们,又不能装作认识,只能说道,“你们父母呢?”
“我们……没有父母……”方南雅结结巴巴说道,神色有些不安。
可是怀中的弟弟却开口:“我们有呀……”
只是方南雅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巴,对苏凛儿抱歉道:“我弟弟还不知道父母的事情,抱歉。”
苏凛儿没有拆穿两个人的谎言:“那你们这段时间怎么过来的呢?”
“弟弟太小了,我没有办法去打零工挣钱,只能捡点,刚刚实在饿急眼了……”方南雅抱着弟弟。
都这样了还是不愿意回家,可见他们多么惧怕那个家了。
苏凛儿叹口气,转头对林墨招招手,示意他把袋子给自己。
林墨倒也没有多问,把袋子给她了。
苏凛儿把油纸袋递过去:“这里虽然是剩菜剩饭,但是应该比街上捡得要干净,你们要是不介意,可以拿回去吃。”
方南雅立刻感谢地接过了袋子,几次弯腰道谢,最后带着弟弟离开了。
林墨要回自己家,就剩苏凛儿和白樱住在阁里,两个人一起走。
白樱一直在偷瞄她,几次欲言又止的。
“怎么了吗?”苏凛儿不自然地摸摸脸,“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不是啊!”白樱低头害羞笑着说道,“就是觉得苏塔你……人真好,对什么人都很温柔,长得也白白净净的,除了瘦了一点,好像一点缺点都没有。”
被白樱这么一夸,苏凛儿苦恼地想了好一会儿:“我长得不漂亮吗?”
“啊?”白樱也被愣住了。
苏凛儿很是伤心,即使自己是男儿装扮,也该是个漂亮的公子吧?温柔、白净,怎么就没有漂亮,美丽,再不然英俊潇洒也好啊。
哎,苏凛儿摇摇头:“没什么,谢谢你这般高看我。”
“不会,刚刚你帮助那对姐弟的样子真的很让我欣赏……”白樱继续问道,“你认识那对姐弟吗?”
“……”苏凛儿回答不上来,“也不能说不认识,一个朋友的亲人,偶然的机会让我撞见了,就没办法坐视不管。”
“但是看着真可怜啊,姐姐大概才十几岁,还带着那么小的弟弟,周围的人都围着看热闹,只有你愿意出手帮助他们……不如我们之后如果有吃不完的饭菜,可以接济他们!或者让李唐把他们收入咱们这里!姐姐能够像我一样干活儿的!”
苏凛儿还没有回答,就感觉身后有人飞快靠近,一下子扣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拧,将她整个人狠狠地钳制住了。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南烛怒道,“你凭什么管别人的事情——”
“南姐……”苏凛儿吃痛,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
“哎呀!你放开她!”白樱想要掰开南烛的手指,把苏凛儿救下来,可是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继续大喊,“你干什么!人家只是做好事!那对姐弟都走投无路了!”
南烛一下子松开她,对着她冷笑。
“我真的很讨厌你。”
“……”
“因为你活得太幸福了,你根本不知道不幸的人到底有多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