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舒青听到饭的确是有点饿了,“好!”
师父走了,房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易然低声一笑,“让你见笑了,我师父就是一个老顽童,这次让你担心了,下次不会了。”
“下次不会了”这五个人很自然地从易然的唇中说了出来,可是听在了晏舒青的耳中却是暧昧无比。
这种承诺不是海誓山盟,更不会海枯石烂,就是那么稀松平常,可是却让晏舒青想起来了她来洛阳之后容留她的那对老夫妻。
老爷爷卖了最喜欢的砚台,又起早贪黑地上山采草药卖钱,才为老奶奶买一支她看上许久的珠钗。
奶奶得知之后,埋怨老爷爷乱花钱。
老爷爷笑着说,“下次不会了。”
……
“怎么脸这么红,你是受凉了吗?”易然的声音响起。
晏舒青收起了思绪,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低低道:“可能吧。”
易然从小抽屉中拿出来了一个小东西,放在了她的手心中,“这是暖玉,最适合体质寒凉的人,平日你就挂在身上。”
晏舒青摇头,“这太贵重了……”
易然坚决,“你都说了,你我是朋友,这东西自然就是不贵重的。”
见晏舒青还是推辞,他无奈一笑,手指尖勾着红线就将玉坠挂在了晏舒青的脖颈上。
今天晏舒青穿着一件浅粉色的罗裙,衬得脖颈纤长白皙,在这一枚暖玉的映衬下肤色还透着微微的娇粉色,像是抹上了一层胭脂。
就在此时——
“老家伙,听说今天你回来了!”
一个肆意张扬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木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晏舒青和易然都下意识地抬起头,全然没有想过他们现在距离得很近,在外人看来会有多让人容易误会。
房门推开,阳光刺目地照了进来。
李怀瑾看着眼前的画面,推开门的手一僵,紧接着那双漂亮得眼中含着隐隐的怒意,微微上调的眼尾生出了一抹妖娆暗红的线。
“晏舒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晏舒青突然被质问,习惯性地坐直身子,却不想玉坠另一端红线还勾在了易然的手指头上。
她脖子被玉坠隔得很痛,撑着身子的手想去想拉开脖子和绳子之间的距离,却忘记了撑着凳子的手一直帮她维持着平衡……
于是,在李怀瑾的目光中,晏舒青稳稳当当地倒在了易然的怀中……
安静。
那一刻变得无比的安静,就连窗外没完没了叫着的蝉都停止了翕动。
“这是谁啊,站在门口怎么也不进屋?”
门外,李师父的声音响起。
晏舒青如梦初醒,连忙站直了身子,将她和易然之间的距离。
李师父进来,见到立在了门口的李怀瑾的时候,脸色一变,“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穿得还是妖里妖气的,你这是要上台唱戏?”
李师父似乎没说过瘾,盯着李怀瑾两侧两绺头发编成了细麻花束在头顶的头发,又看了看他右耳耳骨处的金环,“当初我就阻止你父亲娶你外族的母亲,果不其然,生出来的你将外夷番邦的东西学了个遍。”
李怀瑾斜了他一眼,“死老头,你还活着呢?”
李师父没什么反应,反而是易然眸色一冷,“李怀瑾,你说的是人话吗?”
李怀瑾哂笑,“易然啊易然,你就不用在我面前装好人了,你不累吗?”
易然目光深邃,星目含威,“你再如何胡闹,也不能对自己祖父如此胡搅蛮缠。”
一旁的晏舒青闻言,大吃一惊。
李师父竟然是李怀瑾的祖父,赫赫有名的老侯爷?
传闻老侯爷当年上场杀敌威名大震,雷霆千钧,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老侯爷在的战役,必然捷报连连。
李怀瑾狭长的眼睛一眯,不悦地看着易然,“易大人既然都说了这老头是我祖父,那即是本世子的家务事,干卿何事?难不成人颂朗朗易大人要插手绥远侯府的事?”
“圣上封子喻为大理寺少卿之际,便也同时赋予子喻谏官之责,遇枉顾亲伦之人,见父慈子不孝之事,子喻自然管得。”
“易少卿好大的官威啊。”李怀瑾深邃多情的桃花眸中闪过了一丝嘲讽和轻蔑,薄唇幽幽,“父慈子孝,倘若父不慈子如何孝?”
“父如何会不慈,当今世道,只听过子不孝。”
晏舒青听到这里,第一次对易然产生了质疑。
世间种种,纵然儿子不赡养老父亲老母亲的事情时有见到,可是父亲抛妻弃子的事情断然也不会少。
或许是他出身在一个充满爱的的家庭中,所以不知道这人世间除了杀烧抢掠的阴暗之地,还有至亲之人施加的阴霾。
李怀瑾唇角一扬,脸上的笑容灿烂如骄阳,照在人身上却刻骨寒冷,“反正在你们眼中本世子就是个纨绔,纵然加上这世间所有恶名,也不足为过。”
晏舒青见之笑容,闻之言语,心中酸涩得一阵阵地发紧。
她想起了李怀瑾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那不会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有的。
或许今天这番话听在别人耳中,是大逆不道,是枉顾亲伦,是嚣张肆意。
可是落在她耳中,却感同身受,仿佛在无垠黑暗中找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哪怕易然这种温室花儿再有共情力,也是无法真正体会的。
李怀瑾甩袖离开,一身红衣在这夕阳下显得格外夺目,孤傲却也带着一丝难掩的失落。
晏舒青记起来,李怀瑾当初推门而进来找李师父的时候,虽然语气嚣张,但是神情仍有期待。
然而一见面,他的亲祖父对他只有挖苦,对其他人倒像是亲生祖孙一般温暖。
他又如何不失落。
李师父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红衣背影,浑浊的目光渐渐收回,“不用理这个死小子,走,我们去吃饭。”
晏舒青手心一握,道了一声“告辞”就朝着那道即将消失的红色奔去。
……
晏舒青跑到了一半,悻悻地停了下来。
她和李怀瑾连朋友都不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安慰他,说不定还会被他嘲笑一句多管闲事。
……
是夜。
李怀瑾斜倚在水榭上,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交叠地搭在了红木围栏上面,嘴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晚风轻吹,千盏灯映得水榭前的水波粼粼,映在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越发显得如同精灵花妖,不似人间俗物。
他耳朵一动,咬着草根幽幽说道:“死老头,来了就出来,别偷偷摸摸的。”
“你这死小子,见到你祖宗怎么说话呢?”
“死老头,要是想喝酒就过来,别唧唧歪歪的。”
“死小子!”李师父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的酒全都喝光。”
李怀瑾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其余的琼浆玉露全都悉数倒进了湖水中。
李师父看到这一幕,心疼得直跺脚,“混账,真是个混账。”
李怀瑾头靠在红色雕凤的柱子上,斜睨着李师父,“你对易然还真是上心,一听说有了大案子,就赶回来了。”
李师父冷哼,“然儿比你这个混小子好上千上万倍,要是能选,我真是希望然儿是我的亲孙子!”
“易家不会让一个商门孤女做少夫人的。”
李怀瑾没头没尾的话让师父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你是那个小丫头?我到时候给他们做主,我就不信易老头不卖我这个面子。”
李怀瑾眉头一皱,长腿落在了地上,“你当真以为易然那种清高傲物的人会喜欢晏舒青那个掉钱眼的女人?”
“姻缘天成,我瞧这两孩子有缘分。不像是你,长了一张天煞孤星的面相。”
李怀瑾冷笑,“你我彼此,都是煞人的命相。”
师父脸上笑容一僵。
李怀瑾冷淡地扫在了师父身上,看到对方闻言之后仿佛少了三魂七魄的样子,眼底闪过了一丝不忍,但是很快就藏在冷漠的眼底。
他转身,离开了水榭。
他们二人谁都没有发现,在灌木后面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衣角。
晏舒青虽然半路打了退堂鼓,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了李怀瑾的身后,一直走到了这里。
却没想,听到了这段对话。
——你当真以为易然那种清高傲物的人会喜欢晏舒青那个掉钱眼的女人?
这一句话如同当盆冷水浇在了晏舒青的头顶。
李怀瑾说得对。
她本来就是一个掉进钱眼的人。
在小时候饿肚子的时候,她和乞丐抢过馒头,还抢过小孩子的糖果,甚至看到富人家狗碗中的大骨头都会蠢蠢欲动。
而易然,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世家公子,霁风朗月,顺遂长大。
他舞文弄墨,红泥温酒,弯弓射箭,从来不用为钱烦恼,更不会为了挣钱而机关算尽费尽心思。
因为易然良好家教而对每个人都会温和友好,以至于这段时间让她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幸好李怀瑾这刻薄的嘴巴中吐出了真相,打醒了她自以为是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