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垂花门口。
弯月如钩,星光璀璨。
晏舒青惊讶,“易少卿,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不了,我一会儿还有公务要处理。”易然微微侧身,身后露出一个圆脑袋的壮硕年轻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男子失踪案,受害人失踪得很蹊跷,洛阳可能又要不太平,你和喜桃两个姑娘家住不安全,我挑了一个可靠憨厚的小伙子,叫做王水生,放在你们这边看家护院。”
晏舒青受宠若惊,“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易然解释,“水生的父母一直都在我家做工,我和他也算是一起长大,只可惜他七八岁的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不过他心地善良,有一颗赤子之心,而且从小就习武,很可靠。”
晏舒青摩搓着衣角,眼中忽然有些发酸。
自从她背井离乡之后,很少有人会关心她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更没有人会观察入微地如此替她着想,担心她安全还是不安全。
晏舒青没有再拒绝,清扫出了一间屋子让王长生住下。
王长生肤色黝黑,浓眉方脸,身高很高很高,比起易然还要高出半头,而且身材十分魁梧,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棕熊,看起来有些吓人。
可是当一旦和他熟悉了解后,就会发现他大大的身体中装着一个可爱的小朋友的灵魂,一双圆圆的眼睛清澈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心里面似的。
晏舒青很喜欢这个大朋友。
喜桃平日也鲜少好友,遇到了长生之后两个人活像是五六岁的小朋友,在院子里面相互追着跑,素来有些沉闷的扬名阁此时多了许多欢乐。
两个“小朋友”在院子中嬉戏奔跑,而晏舒青和易然在一旁看着,垂花门顶上温暖昏黄的灯火微微照耀着,跳跃着光芒。
晏舒青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小时候她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小朋友们闹着玩着,而父母坐在一旁,温柔而又慈祥地看着。
与此时此刻的氛围,竟然有些相似。
她脸上一热,连忙挥去脑海中的情景。
晏舒青侧头想看看易然在干什么,结果发现易然手中正在摩搓着一个玉佩。
那个玉佩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珍贵的样式,但是他却看得很认真。
玉佩上雕刻着蔷薇花的图案,是女子流行佩戴珠宝金银的花样。
一个念头跳了出来,这玉佩不会是他喜欢的姑娘的吧?
晏舒青试探发问,“这玉佩好看,是易少卿你的吗?”
易然摇了摇头,“这是我在案发现场发现的。”
“案发现场?”
“是,这个应该是一个女子的玉佩,可是昨晚那个大汉是一个杀猪的,一个女人想要对他动手甚至带走他几乎是很难的。我在想,这个玉佩出现在案发现场到底是偶然还是刻意。”
易然说话的时候,眉眼认真,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月光浮动,看起来格外迷人。
晏舒青启唇,问出了藏在心中很久的疑问,“易少卿你身出钟鸣鼎食之家,还是家族嫡子,父亲是侯爵母亲是郡主,就算是碌碌为为将来大有机会承爵封侯。可是为什么你偏偏选择了这么危险的一行?”
易然抬起头看着无垠星海,完美的侧颜镀上了一层清冷朦胧的月光,“越是光明,角落就越是黑暗,我想做那道光,让那些被黑暗吞噬的的人重新被光照耀。”
“可是做那道光很危险,会因为无数黑暗的反噬。”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晏舒青心中一震。
这世间除了像她这种熙熙攘攘皆为利往的人苟且于世,还有像是易然这种举世独清如阳光的人在努力照亮人世间。
……
不久,天色已晚。
易然还有事情要查,准备离开。
晏舒青相送,微微仰头看向了易然。
夜色正好,柳色如新。
天边的弦月如钩如眉,不燥微凉的晚风中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温湿地吹在人的脸上,仿佛酒到微醺般舒适。
易然眉眼带笑,更让这夜色温柔了几分,如同幻梦让人迟迟不肯醒来。
“易然。”
晏舒青郑重其事唤了易然的名字,一双杏眸中闪烁着宛如星光的光芒,脸颊上透着夕阳抹红的霞云,“我……我想……”
易然耐心地看着她,如沐春风的眉眼中没有一丝不耐烦。
晏舒青支吾半天,那一句“易然,我喜欢你”还是羞于吐出唇齿。
她只是有些害怕,害怕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已经成为朋友的易然会躲着她,疏远她,厌恶她。
她还是将这份喜欢深深地藏在心底好了,说出来,梦就醒了。
她想到这里,一下变得坦然了许多。
晏舒青重新扬起了头,无比郑重地说道:“易然,你一定能照亮更多人,而这些人也会变成别人的光。”
易然笑,声音温柔如水,“好。承你吉言。”
……
“重金求子”大赛如火如荼地开始准备举办。
晏舒青租用了洛阳城内最繁华的街道,在四通八达的路上搭上了一个台子。
台子末端用幕布遮挡,张扬的红色幕布上用黄色油漆写着“重金求子”的四个字。
很多人都围聚在一起,看台下面议论纷纷,几乎半个洛阳的人都来了。
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依旧无人上台。
喜桃在后台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照这样下去这些看热闹的人就都要走了。”
晏舒青也开始想办法,今天这个活动本来就是冒着被老顽固们戳脊梁骨的压力做的,更是标着扬名阁名头举办的,要是这么草草收场,后果不堪设想。
晏舒青喝了一口凉水,让大脑冷静下来。
很快,她眼睛一亮,飞速对喜桃说道,“你先去千金笑找娇娘,让她安排一些歌姬舞女来这里拖延时间。之后,你去姻缘馆让阿蛮找一些口风紧的男人来,老的少的都要有,将这些人带到附近的隐蔽地方。”
喜桃眉头一拧,她不知道晏舒青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但是还是去找了。
没过多长时间,千金笑的舞姬就到位了。
平日中千金笑这种顶尖歌姬的舞蹈只有达官显贵才能见识到,如今在这舞台上美轮美奂地上演,台下无论男女老少都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又不少人又围拢了过来,比起初的人还要多。
晏舒青稳坐在桌子前,喝着丁香亲手泡的雨前龙井,一点也看不出慌乱。
这让在一边焦急得手足无措的丁香也稳了一些心神。
虽认识不过几日,但她俨然已经将晏舒青当做了主心骨。
丁香的心思晏舒青也看得明白。
她见过很多这般出身的姑娘,女则女戒背得管瓜烂熟,性子温和,未出嫁的时候一切都听父母的,出嫁之后事事都依着夫君,只怕将来若是有了孩子,孩子会成为她的主心骨。
歌舞进行到了一半的时候,喜桃快走进来,说已将人安排好。
晏舒青起身就要过去。
还没走到门口,丁香见晏舒青离开,小脸一白,柔弱无骨的手拉着她的衣袖,“晏老板,您这是也要走吗?”
晏舒青安抚,“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那就好。”
晏舒青走到了喜桃安排的地方,是一个鲜有人走动的小巷子,聚集了大概十个人左右,年龄参差不齐。
晏舒青先给每个人付了一枚银子,“阿蛮选来的人我放心,只要你们嘴严,事成之后我还会给你们封上一个红包。”
众人听闻,无不欢欣雀跃。
晏舒青继续,“一会儿你们就上台比试,今天是文试,只要你们表现得很想赢得比赛就好,明白了吗?”
大家异口同声:“明白!”
晏舒青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和这些人一同出现,于是让这些人先去看台,她稍后再去。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晏舒青抬脚也要走。
忽然,一把玉骨折扇“啪”地一合,挡在了她的面前。
紧接着,一身猩红长袍的男人从巷子后面的走出来,狭长的眼中带着一丝午后困倦的慵懒。
李怀瑾歪头,轻轻靠在了青石板墙壁上,唇角勾出一丝笑意,“晏老板,这招冷灶炒热真是妙。”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怀瑾指了指盘亘在小巷子上面的百年古树,“我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休息,结果还是不清净。”
晏舒青扬起了标准的职业微笑,“世子爷,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你当真决定和那个寡妇合作?”
“是。”
“你是不是觉得你看人无数,不会出错?”
晏舒青没有回答,但是她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李怀瑾从晏舒青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目光看向了远方,绚烂如同夏花的眼底流溢出淡淡的哀愁,与以往那副混账不正经的样子判若两人。
“像是这种外表温温柔柔,弱不禁风的女人最是吃人不眨眼。”
这是晏舒青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纨绔少年而是眉宇间锁着如雨哀愁的普通人。
不过李怀瑾很快就收起了表情,换上了往日中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睨了她一眼,落下一句“随你吧,总之小心点”就双手别在腰带上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