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原本以为晏舒青是一个粗鄙不堪的商女，却没有想到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
霍夫人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
可是她自然不甘心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灭了气势。
顿了半晌之后，她唇角掀起来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晏老板，只怕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吧？但凡是男人，就不会将小情小爱放在第一位。”
“有的。”晏舒青确信。
虽然她的父亲刘定安不是这种人，但是她依旧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男人。一生，他们信守对妻子、孩子的承诺，不会被名利和美色所诱惑。
霍夫人弯唇一笑，“未必见得，不知道晏老板你平日中都看些什么书，如果是那种才子佳人的话本，我还是劝你多看看史记这种正经的书，不然也不会妄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
宋暗月听到霍夫人挤兑她的小青青，脸上当即不悦起来。
晏舒青读过书，比你吃的吃过饭都要多好吗！
不过就是小小侍郎妻子，还真以为是多大的官职？还以为这里是她周家？竟然还敢来这里教训她的人？
没等宋暗月开口，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清朗低沉的声音。
宋暗月看到月亮门走来的人时，舒了一口气。
是李怀瑾下朝回来了。
李怀瑾身上还穿着绛紫色的官服，胸前的刺绣栩栩如生，在阳光下反射着七彩的光芒，衬得人如暖玉，艳艳芳华。
人人都称赞易然长得一表人才，而夸赞李怀瑾时，更多的是惊艳于男子竟然也能有如此艳丽的模样。
这种艳丽并不显得女气，那微微上调的眼睑像是天然勾勒了最殷红的胭脂，动情时眼尾的那抹红色越发明显，看起来整双眼睛都藏着如许深情。
夫人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李怀瑾长腿一迈，走到了晏舒青的身边。
他看了看四周的贵妇，然后笑着对宋暗月说道，“刚才在府外就瞧见一众轿撵停这，如今一瞧，竟然家中来了这么多贵客，晚辈见过伯母们。”
李怀瑾说得乖巧，并没有以往给人肆意嚣张的印象。
不少夫人都像是打量女婿一样打量着他。
霍夫人的女儿在洛阳城是数一数二的美人，此时霍夫人脖子一梗，神气活现极了。
她相信李怀瑾必然听过她女儿的名字，也必然会喜欢她女儿。
霍夫人启唇，“世子近来可好？不久之前我们慧慧还说在墨宝店看到了你，她本来也是想卖那副画的，见世子喜欢便寻了另一幅。”
李怀瑾点了点头，的确是有那么一回事，“还请伯母替晚辈多谢霍小姐忍痛割爱。”
霍夫人笑吟吟，“可是那副画我们慧慧当真喜欢，不知道世子何时有空，能让慧慧再欣赏欣赏那副画？”
李怀瑾手搭在了晏舒青的肩膀上，声音中透着一丝宠溺，“怕是不行了，那副画本世子买来是为了哄舒青的。”
霍夫人脸上笑容一僵，但是很快又继续笑着：“想必晏老板一定不会吝啬吧？”
晏舒青真是佩服霍夫人这脸皮厚的程度。
当着她的面撬她的墙角？
晏舒青哪里知道什么画不画的，她连根头发都没有见到。
只不过李怀瑾都帮她搭了这个梯子，她不上就太可惜了。
她粉唇一勾，“不是我小气不给霍小姐看，只是那副画已经被我撕了。”
“什么，撕了！”
霍夫人惊叫。
慧慧说那可是前朝大画家的墨宝，价值千金，竟然被她撕了！
晏舒青一笑，“是啊，我本来以为是他诓骗我的，没想到竟然真是名画。”
她露出一丝歉意，“早知道霍小姐喜欢，那副画我必然就不撕了。”
霍夫人气得紧咬后槽牙。
李怀瑾狭长的眼睛含着温柔笑意，“没关系，不过就是一幅画而已。你说你想体验陶渊明隐居，等我忙完现在手里面的事就辞了官，就带你去过个一年半载。”
霍夫人哑然。
没想到李怀瑾竟然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锦绣前程？
霍夫人眼睛震惊地看向了宋暗月，“宋夫人，你这可要管管？如今李世子可谓是当朝新贵，前途不可估量，若沉溺情爱只会自毁前程啊！”
霍夫人用心显而易见，想让宋暗月做恶人，退了晏舒青这门婚事。
宋暗月挑眉，“瑾儿长大了，有他自己的主意，不劳侍郎夫人费心了。”
宋暗月没忍住，又补充说道，“听说霍小姐虽然善骑射，但是却是一个不爱读书的，这可不好，侍郎夫人有这个时间关心我侯府家事，不如多多提点霍小姐多读书。”
宋暗月当众下了霍夫人的面子，算是表明了态度。
霍夫人冷嘲热讽，“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也是，宋夫人毕竟不是李世子亲生娘亲，自然会纵着世子找一个毫无背景的商女。”
这种诛心之论在后宅是非地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宋暗月问心无愧，不惧人言。
李怀瑾直接冷了脸。
当他绥远侯府是什么地方，来这里吆五喝六来了？
他站在了宋暗月的身边，唇畔扬起一个淡嘲，“霍夫人若是疼爱幼子，也不会闹得霍家三个庶出男丁全都身患恶疾了。”
这深宅大院，是非门道多得是，谁家比谁家干净？
这霍家的事情更是乱成了一锅粥，要真要掰扯掰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她做的下作事。
霍夫人悻悻离开，心中恼怒不已。
众夫人看到了之后，也都明白世子和宋夫人虽不是亲生，但也是一条心的，纷纷跟着告辞离开。
这李怀瑾和晏舒青之间情比金坚，岂是他们女儿能插进去的？
再者说，宋夫人也十分满意这位儿媳妇。
无人不感叹这晏舒青当真是好命，竟然能遇到了一个宠爱她的未婚夫，以及一个当她是亲生女儿般疼爱的婆婆。
……
看戏的人离开了之后，晏舒青拉开了李怀瑾之间的距离。
她这才发现，李怀瑾的脸色并没有之前好了，眼下泛着一圈乌青，像是没有休息好一样。
晏舒青不禁问道，“你这几天很忙吗？”
李怀瑾恢复了原本的慵懒，像是没有骨头地靠在了槐树下，狭长的眉眼说不尽的风流俊朗，“还成吧，就是比以往多了很多事情，朝廷里面的那些老顽固根深蒂固，想要动摇他们不是易事。”
没有人是三头六臂的神仙，就算是李怀瑾也得一点点啃下这难啃的骨头。
晏舒青想到自己的来意，原本准备讲的话一时涩在唇齿中。
她还是不要麻烦李怀瑾了。
他现在已经很忙了。
大不了，她重新想办法。
宋暗月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仍然能看出晏舒青是有事来找李怀瑾，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离开了。
刚才还吵闹的院子中如今只剩下了两个人。
李怀瑾眉眼带笑，“怎么，这么多天不见，是不是想见见本世子了？”
晏舒青“切”了一声。
即便她不承认，可是这几日没见他，的确有些空落落的。
可能就是习惯了吧。
就算是一只猫猫狗狗长久跟在她身边，一日忽然不见，她也会空落落的。
对，就是这样。
李怀瑾正色，“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晏舒青歪头，“没什么，就是我过段时间可能要出个远门，想将丑丑放在你们这里养几天行不行？”
李怀瑾皱眉，“你要去哪？”
晏舒青的这番话透着一丝淡淡的伤感，不像是出远门前的叮嘱，倒像是终生不再相见的道别。
晏舒青没有想到李怀瑾竟然这么敏感。
虽然她这个借口是为了搪塞李怀瑾，不过她的确有着这种念头。
等洛阳城的这些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她就会跟随着哥哥一起回到山林中，过起闲云野鹤的生活。
或许十年之后，她会回洛阳看一看这繁华的城市，也或许那时李怀瑾早已成亲生子。
只不过那时与她再无关系。
晏舒青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头，“怎么，难不成世子这一次还要跟着我去？”
李怀瑾笑，“好啊，有何不可？”
这四个字像是砸进了晏舒青的内心深处，在柔软的心底泛起了一圈的涟漪。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明明无心，却说出了这四个让人心动的字。
她低着头，不再看李怀瑾那张太过艳丽的脸，“去哪里还没有想好，就是想出门散散心。”
两个人又交谈了一会儿，李怀瑾看着离开的晏舒青的背影，浓眉紧皱在一起。
他太了解晏舒青了。
她今天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来找他，只不过半路遇到了什么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怀瑾整理了衣袖，吩咐红鸾去扬名阁打听打听。
红鸾回来之后，摇了摇头，“回世子，奴婢没能打听出什么消息，只不过听春梨说最近扬名阁似乎有一笔大生意，晏老板一心扑在这上面。”
李怀瑾紧皱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
许是立万雅集步步紧逼，晏舒青觉得心累。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他让人去敲打敲打立万雅集的老板，就足够让对方消停一些时日了。
……
是夜。
天上挂着一轮模糊的红月，晚风怒嚎，大风刮的树都花枝乱颤。
晏舒青趴在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摇着树，心中想着孙鹰的事情应当如何解决。
孙鹰这个人毫无人性，凶险狡诈，如果没有李怀瑾在身边，她的确有一些担忧。
只可惜李怀瑾那边也是有事情要忙的。
她如此惜命，并不是真的怕打扰李怀瑾的前途，而没有开口。
她是怕……自己开口了之后，李怀瑾因为朝廷上的事情而婉拒她，亦或者勉强答应她。
这都是晏舒青不想看到的。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天上的月亮被遮得无影无踪，红色的云彩映着黑色的天地透着一种诡异的朦胧感。
就在这时，一片雪花从天空中飘落。
不是漂亮的鹅毛大雪，而是像盐粒一般细细小小的雪。
这场雪落地成水，一点也不唯美，甚至落在地上成了泥之后，显得还有些脏兮兮的。
空气中的湿润潮湿扑面而来，下雪的时候并不会寒冷。她扬着脸感受着雪花拂面的清爽，屋子内暖融融烤着的火炉给人一种极为惬意的感觉。
今年的雪来的早了些，枫叶刚刚落尽，而雪就来了。
地面很快就适应了冰冷的温度，不再是落地成泥，而是在地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树梢也挂上了一层白雪，宛如银花，照耀得一方天地宛如梦幻一般。
晏舒青的手伸向了窗外感受着落在掌心的清凉。
下雪的时候最希望有人能陪在身边，可是此时春梨已经睡下了，水生也有事情要忙。
她看着雪，像是痴迷了一样踏着绣鞋就走出了门外。
外面的雪已经能没过她一半的鞋底，走起路来有些滑，大底是雪下面结成冰的缘故。
她小心翼翼地立在了院子中央，看着白色的雪花飘落在红灯笼，给那白色的雪花平添了一抹温柔而艳丽的颜色。
不知站了多久，她有些畏寒的缩了缩脖子，才意识到自己是穿着单衣出来的。
下雪的时候人总是会胡思乱想。
她虽然小的时候身处在江南，很少有机会能看到雪景，但是每每看到画本中那些演绎出来的温馨时刻——窗外冰天雪地风雪交加，一家子人在暖暖呼呼的房间中一起吃饭的场景，总是令她格外羡慕的。
所以她总觉得下雪天，应该是和家人团聚的时候。
被冻得有一些发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都已经在这洛阳呆了三年了，一直都是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怎么偏赶上今儿下雪的时候这么矫情了。
一阵大风刮过，掀起了地上的雪花，灌得她领子中都充满了冰冰的雪花。
她缩了缩脖子，迈着小步就想跑回房间。
然而这绣鞋接触到了白雪沙砾覆盖下的冰块，脚底一滑，整个人就朝着后面拽去。
“唔！”
晏舒青并没有感受到预计的疼痛和冰凉。
相反，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揽在了半空。
熟悉的薄荷香味和龙涎香的味道融合的十分独特，晏舒青只要一闻，就能知道对方是谁。
她扬起头，看到了李怀瑾那张狭长的眼望着她。
黑眸中，映着万家灯火，以及万家灯火中遥遥落下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