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人。
刘定安瞳仁剧缩,眼珠带着剧烈的颤抖,像是天狗食月时的天崩地裂。
晏舒青将刘定安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不禁猜想此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
惊讶?
不信?
亦或是愤怒?
晏舒青眼角眉梢带着几分不耐,她不在纠结刘定安究竟是怎么想的。
像是他这种人,除了对自己未来的前程担忧,是不会真的对她一家人有任何愧疚的吧。
那她就彻底毁了他的前程,让这些年一直都被他蒙蔽的众人看看,这位御史大人究竟是什么嘴脸!
一阵大风响起,晏舒青这几日明显瘦了一圈,被风吹的衣衫鼓鼓,像是要迎风而去。
李怀瑾看到她猩红一片的眼底,有些担忧地拉了拉她。
晏舒青微微摇头。
她没事,而且好得很。
过去的十八年来,从来没有一天像是今天这么好。
晏舒青看向了刘定安,红唇轻吐,“刘定安,你可还记得刘家村发生的事情?”
刘定安听到刘家村这三个字之后,不禁向后倒退了半步,勉强才站定了脚步。
刘定安宽大袖袍中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青筋和血管在皮肤表面凸起,像是话本中变异的妖怪要露出真实嘴脸时一样。
晏舒青没等他回答,继续发问:“这些年你睡觉睡得可还安稳,会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梦到一个叫做晏芳的女人?她会不会问你,为何当年要做的那么决绝?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别说了……”刘定安这三个字说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为什么不说?因为这里有太多人吗?因为你担心你编织多年的锦绣前程会因为这些话而崩塌溃烂吗!”
刘定安在王夫人的搀扶下勉强站着。
他缓缓地抬起手,指尖直直地指向了晏舒青,“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
晏舒青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越发明艳起来,就像是一株盛开的蔷薇花,向世人展现她最美、最艳丽的存在。
“刘定安,你何必装模作样,这些年你一直派人暗中杀我,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她笑,“虎毒不食子啊,豺狼虎豹都没有您厉害。”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
晏舒青扬着唇角,那双漂亮的杏眸已经猩红一片,本该是明亮白色的眼白此时充满着红血丝。
她就这样,唇角带着讥笑地看向了刘定安,静静地看着他的所有动作和表情。
众人哗然的声音一丝不漏地钻进了她的耳朵中。
然而,她却丝毫听不到似的,盯着刘定安的脸。
认识刘定安的老乡曾经就说,哥哥和他爹的鼻子和嘴巴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晏舒青如今才知道,这句话是真的。
晏舒青深吸一口气,她不再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和她一样看向了刘定安的方向。
沉默,沉默。
偌大个将军府原本是要庆贺大将军得胜归来。
可是此时就连大将军都不在说话,似乎默许了这一切在他家中发生。
刘摘星年纪最小,他听到这些话之后直接崩溃了。
他拉着王夫人的手,“母亲,晏老板都是说谎的对吗?”
王夫人没有说话。
他又去拽刘捧月的手,“姐,你快告诉我,我猜的都是假的,对吗?”
刘捧月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也想希望晏舒青的话都是假的。
可是,晏舒青这种人怎么会开这种损人不利已的玩笑。
此情此景,倒是像——玉石俱焚。
“一定是假的!假的!你胡说!”刘摘星情绪激动地咧咧地骂着,轮着手臂就要朝着晏舒青打去。
就在他还没靠近晏舒青的时候,晏舒青就被李怀瑾拉到了一边。
没有收住力道的刘摘星以一种十分滑稽的姿态摔了一个大屁蹲,可在场的人都没有人笑。
刘摘星虽然不是亲生孩子,可是王夫人早就对他视如己出。
见刘摘星摔倒,王夫人连忙去拉住他。
刘摘星嘴巴一扁,委屈地哭了出来,“母亲……晏老板说的不是真的,对吗?”
王夫人的手握在了刘摘星的手,一片冰凉。
晏舒青见刘定安不动,以为是他高高在上太多年,忘记了之前的穷日子,于是她一点点帮他回忆。
“刘定安,你出生在刘家村,是村中唯一的读书人,所以整个村子都将你看做出是希望。”
“在你十六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外来女,人们叫她晏氏。她不识字,一家人都在洪水丧生了,只有她活了下来并且辗转来到了刘家村。”
“你父母见她长得漂亮,就有意将她当做儿媳妇,你和她也情投意合,还给她取了名字,叫芳,因为你说她芳香,甚至还手把手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因为她在籍的事情,你们暂时没有办法去衙门办婚书,但是你们已经办了婚礼,全村的人都知道她是你媳妇,你是她相公。在娶了她之后,刘家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写字她研磨,你早读书她天未亮就起来做饭。”
“就是这段人人称赞的神仙眷侣,终是敌不过权利和金钱的诱惑。家中砸锅卖铁为你来京城考试,你果然高中了状元,成为了当年主考大人王阁老的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并且问你可否婚配,要将他最宝贝的女儿嫁给你做妻子。”
“我不知你答应的时候可否有半分犹豫,可是你对我们母子三人赶尽杀绝时却从来没有一点心软。”
晏舒青说到后来,喉咙中似乎有一种东西喧嚣着、叫嚣着要冲出来。
她抿着嘴巴,那股情绪就从眼睛里面钻了出来。
晏舒青在眼泪还没有落下时,就抬起手抹了去。
刘定安听闻这段话,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摇着头,“不是这样的。”
听到刘定安否认,晏舒青摇头笑着,眼泪从眼底滚落下,“你现在还想要否认?”
刘定安一步一步走进晏舒青,像是一个耄耋老人,一点也不见之前的气派。
李怀瑾担心他伤了她,左手手臂挡在了晏舒青面前。
晏舒青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处,微微摇头,“没事的。”
李怀瑾这才放下手臂,盯着蹒跚走来的刘定安。
刘定安停在了半步的位置,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了晏舒青,仔细地看着她的眉眼。
晏舒青冷冷,“不必看了,哥哥说了我和娘没有一处相像的地方。”
刘定安却一反常态,脸上带着一种慈祥的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我和芳儿……的孩子?壬辰年四月的生辰?”
“你还有脸提我母亲?”
晏舒青当真是低估了刘定安的脸皮。
接下来,刘定安是不是要给自己洗白,说他根本不知情,是他身边的人要铲除他们母子?
不出所料,刘定安眼中透着一丝复杂。
他抬起手,想要扶着她的手臂,“我不知道你竟然还活着……当年所有人都说你死了。”
刘定安不愧是宦|海沉浮这些年的人,危机公关自然是不在话下。
晏舒青不得不佩服他的脸皮。
她微微后退,躲了过去,“刘定安,你既然知道我死了,为什么这些年还要追杀我和哥哥?”
“没有,我没有!”
“刘定安啊,你真的是说谎都不眨眼的,当年若不是你鼓动全村子的人将怀着我的娘赶出村子,我娘也不会大出血而死。”
“真的没有!我回村子里看望过,可是村里人都说你娘难产死了,你也没活下来……我承认,我的确是答应了王阁老的婚事,可是却从未对你们下过毒手!这些年我一直想要补偿你哥哥,所以没少派人打听,却从来没有追杀过!”
“你从来没有?”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众人包围圈外面传来。
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晏启逸踏着大步走到了中央。
晏启逸的鼻子、嘴巴和刘定安几乎一模一样,人群中看到了他之后不禁就联想到这个男子就是晏舒青口中的哥哥。
“逸儿!”
刘定安浑浊的眼中露出一丝光亮,他想要迎过去,却被晏启逸无情地挥开。
晏舒青快步走过去,“哥。”
哥?
李怀瑾微愣,这不是上次和他在竹林中大打出手的那个人吗?
所以说——这位是他未来的大舅哥?
想到之前,他二话不说就要朝晏启逸打去,李怀瑾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晏启逸握着妹妹的手,对刘定安冷声道:“你何必惺惺作态,我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是拜您所赐。”
说着,他脱下了上衣,只见在麦色的皮肤上纵横着各种伤疤,有刀疤,有剑伤,有辫子抽打的痕迹……
这些伤疤显然都不是最近造成的,有的已经接近肤色,可见是养了许久。
“不是的,我从来没有!”刘定安看到伤疤,情绪更加激烈起来,“我从来没有让他们伤害你!我说让他们带你回来,好好待你,补偿所有一切!”
兄妹二人目光淡淡,“无用的,你想要扮演一个好父亲的角色,可我和青青已经不需要了。”
“真的不是!”刘定安百口莫辩,急得脸都红了起来。
他是贪慕权势。
他是希望娶了王家女儿,就能平步青云。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害芳儿和孩子们。
他甚至不知道,当时芳儿又怀上了他们的骨肉。
他想着他若是有了钱,大可给他们一大笔钱,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她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李怀瑾看到刘定安的神情,眉头一拧。
如果不是刘定安派的那些杀手,那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