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易然看到了李怀瑾后眉眼染上疏离,转身就要走。
李怀瑾不懂眼色地追上去,悠悠一笑,“啊,这不是大理寺少卿吗?失敬失敬,听说近来大理寺案子骤增,还有一件骇人听闻的连续杀人案,说书的又该有新的素材了,过些时日定然少卿又会掀起洛阳女子思慕热潮,可喜可贺啊。”
易然沉眸,“若我朝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子喻宁愿无官可做。”
阳光透过半遮的竹帘投射下来,玄衣上精美白鹤的暗纹若隐若现,展翅欲飞。
李怀瑾撇嘴,“这种场面话本世子也会说。若天下战乱,我愿大开府门,给予流离失所的姑娘们安身之所,大庇天下美人俱欢颜。”
易然眉峰轻皱,拂袖离开,“竖子不足与谋。”
……
李怀瑾拉着晏舒青回到了座位上。
厅上秩序井然,就好像刚才那场插曲没有发生。
晏舒青盯着李怀瑾的后背,要是眼睛能杀人的话,李怀瑾早不知道被她杀死多少回了。
李怀瑾握笔的手一顿,忽然回头。晏舒青没来及收回恨恨的表情,全然映入他的双眼。
李怀瑾唇角一勾,“有趣,没想到晏老板也会少女思春,本世子还以为你眼中只有钱。”
“世子误会了。”
“是误会也好,不是误会也罢,这次晏老板可要好好谢谢我。别看易然那厮虽然长得不咋地,但是洛阳城内喜欢他的人可是海了去了,甚至还有易然保护盟,要是哪个女子多和易然说一句话,必然不出第二日就会被官媒强行嫁娶。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那位盟主是当今长公主。”
“怎么会这样?”晏舒青惊讶。
怪不得易少卿这般优秀男儿竟然迟迟未婚,原来是被刁蛮公主看中。
李怀瑾得意,“吓到了吧。你们这些姑娘眼光真差,放着本世子如此温柔体贴、俊美多金的人不要,反而喜欢那茅坑里的石头?”
晏舒青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一炷香之后,所有人的诗都被收了上去,以匿名的形式贴在告示栏上。
在场众人每个人手中都有一票,可以投给自己欣赏的诗作。
在场诸位青年才俊信步在告示栏前,鉴赏着上面的诗文,时不时发出赞叹的声音。
然而没过一会儿,人群忽然发出了一声爆笑。
“大家看这首诗,我念给诸位听!”一个公子哥一边笑着,一边大声念着,“馨香出自云袖内,入梦化作相思泪。我梦醒来唤阿妹,怀中美人嗅蔷薇。”
看客们议论纷纷。
“既无土字,也不点题,如此艳诗怎么出现在春诗会上,简直太过猖狂!”
“等等,这恐怕是一个藏头诗!馨入我怀?狄馨儿!”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钻进了晏舒青的耳朵中,她右眼一跳,总有不祥的预感。
放眼全场,能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诗的人,在场的子弟中唯有绥远侯世子。
可是李怀瑾写的诗词应该是她之前找人写的,不会是他写的,那又会是谁呢?
“在座都是高门子弟,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绥远侯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绥远侯蓄着黑须,曾经是威震四海的将军,即便十余年没有上过战场,依旧有着杀伐果断的气势。
如此一声,哄笑的公子小姐们这才安静下来。
绥远侯命人拿来了诗作,揭开了宣纸后面的名字时,他面色发沉。
狄阁老面色不善,事关女儿清誉,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侯爷,写这诗的人到底是谁?”
众人都看向了绥远侯,等待着结果。
侯爷轻咳一声,随手撕了宣纸,“这上面没有写……”
听到这里,晏舒青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诗作上并没有写名字。
就在这时候,她耳边忽然传来一吊儿郎当的高声,“没错,就是本世子写的!”
晏舒青僵硬转头,就看到李怀瑾骄傲站起身,像是做了什么值得赞扬的事情一样高扬着脸。
晏舒青暗中拉着他的衣襟,让他坐下。
可李怀瑾却挥开了晏舒青的手,大腿一迈走到中央,“狄阁老,晚辈仰慕狄馨儿小姐多时,如今借春诗会倾诉爱慕,不知馨儿妹妹可感受到了本世子的倾慕之情?”
春诗会上鸦雀无声……
绥远侯怒拍桌案,“孽障,你莫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去祠堂领罚,不跪满三天三夜别想出来!”
李怀瑾撩动长袍,一袭红衣随风飘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大厅。
临走之前,还回头看向了狄馨儿的方向,眨了眨眼睛,“馨儿妹妹,咱们有缘再见!”
晏舒青叹口气,垂着脑袋忙跟了出去。
……
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晏舒青停下脚步质问,“世子爷为何不写我之前给你的那首诗?”
“那首诗中规中矩,无聊透顶,不写也罢。”
“你可知为了请先生写那首诗,我废了多少心血?”
“多少钱说个数,本世子赔你就是。”李怀瑾推开挡路的晏舒青,双眸闪过不耐烦,“瞧你那副市井小民的样子,张嘴闭嘴就是钱钱钱的,你的生活难道就没有其他追求吗?”
晏舒青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怒火,“世子爷,您这洗白的单子我扬名阁庙小,恐怕是接不了了,等一会儿我就差人将定金送回,还请世子另请高明。”
桃花盛开的树下,李怀瑾抬手折下一枝桃花放下鼻下轻嗅。
半晌,他悠悠开口,“随便,等晏老板出了这道门,我就让人散播我和晏老板合作的消息。就说晏老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让本世子名声更加受损之后却拍拍屁股走人了!不知道这样一来,你们扬名阁还能不能接到生意?”
闻言,走远的晏舒青折回身。
她怒目看向李怀瑾。
而李怀瑾正手中拈花,一脸陶醉花香中。
粉色花海下,李怀瑾容颜艳丽,令这漫天花朵都失了几分色彩。
晏舒青却知晓,这美丽皮囊下藏着的是怎样的无赖的心。
她冷声,“世子,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帮你洗白名声时你概不配合,如今我们一拍两散,你却行径无赖,这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李怀瑾阖眸,继续嗅着花香,“晏老板此时能有如此底气,想必是觉得扬名阁就是做这名声生意的,在造声势方面还没有怕过谁。可是本世子好心提醒,民不和官斗,亘古如此。你帮本世子将这事情做成了,你扬名阁今后就有我绥远侯府做靠山,这笔买卖晏老板可觉得划算?”
晏舒青眯眼,“世子爷究竟何意?”
李怀瑾倏地睁开眼睛,眼波极为明亮,“刚才宴上一闹,我爹和狄大人必定要严加封锁消息,而晏老板要做的是让天下人知道本世子真心要娶狄馨儿,并对其见之不忘,倾慕已久,相思成疾。”
电光火石间,晏舒青想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瞳仁微微睁大。
李怀瑾长腿一迈,已然几米开外。
晏舒青紧跟几步,想要再问着什么。
李怀瑾挑眉,指着祠堂,“只有我李家媳妇才能进祠堂,晏老板确定要跟着我进去?”
晏舒青站定。
李怀瑾狐狸一般上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抬手将手中的桃花簪在了晏舒青的耳边,喉咙中发出一声轻笑,“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
接着,他就阔步走进了祠堂。
……
晏舒青一路沉思,回到了扬名阁。
站在抄手游廊下的春梨兴奋走过来,“小姐,刚才又来了几单生意,我已经记了下来等你过目。还有一件事,小姐你猜猜我弄到了什么!”
“别卖关子,说。”
“嘿嘿,易少卿明日当庭审问连环杀人案嫌疑人,我托关系可以让我们进去听审。”
晏舒青脑海中闪过方才易然的脸,眼中原本的沉闷散去了一般,得意地扬扬下巴,“刚才我见到易少卿本尊了。”
“啊!”春梨如土拨鼠大叫,兴奋地拉着晏舒青,“小姐你快和我说说易少卿是不是长得真如传言那般好看!”
“比传言还要好看。”
“啊,早知道春梨也要跟着小姐去了!不过没关系,明天我就能看到易少卿了!”
“你先别高兴太早,刚才我回来的路上听说这案子交给三司会审,不单单是由大理寺来查。”
春梨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好不容易等到少卿审案,没想到竟然白高兴一场,又见不到他了。”
晏舒青又好笑有心疼地揉了揉春梨的头顶,“你放心,我一会儿将少卿画下来给你看好不好?现在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你先去通知娇娘、阿蛮和牛哥,就说春诗会上绥远侯世子作诗表白狄馨儿,狄阁老震怒怒斥世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总之,传得越离奇越好。”
“可是这样反而不利于世子的名声啊?”
“是啊,的确不利于世子的名声。”
晏舒青垂眸轻喃,脑海中又回想起那首诗。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潆洄。
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恨不得一朝看尽长安花的李怀瑾为何会说出怀才不遇伤春惜别的诗?
晏舒青抬眸,“春梨,你再让阿蛮找一下关于世子的所有资料,无论真假我都要。”
“怎么了,是世子那边进行得不顺利吗?”
“世子这个人我有点看不懂。”
春梨笑,“有什么看不懂的,不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吗?”
“春梨,我们做这行这么久了,就应该知道传闻这种东西最相信不得。人人还都说狄馨儿是神仙妃子,才貌双绝,你亲眼见过她,觉得她人如何?”
“虽然她没有世家千金的骄纵脾气,为人还风趣幽默,但是和世人所认为的差距甚多,那手臂都赶上我两个粗了。”
“是啊。”晏舒青沉眸,“传闻和事实差距甚多。”
既然有人会花重金将杂草包装成观音手中的仙草,也会有人将佛前金莲伪装成平平无奇的一片浮萍。
浮世三千,众生芸芸,什么怪事没有?
……
是夜,晏舒青下厨房给自己做了一碗长寿面。
她的厨艺实在太差了,一开始面条没熟,她便重新下锅煮。
然,等她再次开锅面条已经煮坨了。
晏舒青捧着一碗看着就难吃的面,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还记得在金陵的时候,每次生辰都是大哥陪她过的,会给她煮面条、卧鸡蛋,还会送给她生辰礼物。兄妹二人虽然过得清苦,但是也能自得其乐。
晏舒青叹了一口气,吃了面条后准备回去算账。
就在刚起身的时候,春梨忽然急匆匆地跑来,“小姐,世子派人来了,如今就在后门。”
晏舒青皱眉,走到了后门。
月色凄冷,树影婆娑。
即便灯光昏暗,她一眼就看出来的人是李怀瑾的一等丫鬟红翘。
红翘福身,“晏老板,我们世子在祠堂跪了一天,他闲来无事就雕了一个木像。说是像你,就差奴婢给您送来了。”
说着红翘将一个包裹严实的东西交到了晏舒青手中后,匆匆离开了。
晏舒青关门落锁,回头就将木像扔进了春梨怀里。
春梨疑问,“小姐不打开看看吗?世子亲手雕刻的,还说像你呢!”
晏舒青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算了吧,他必定是雕了一只狗或是一只猪想要嘲笑我。”
晏舒青走了五六步后,听到后面出来春梨惊讶的赞叹,“小姐,你快看,这真的是你!世子的手当真巧啊!”
“你少诓我。”
“真没有诓你!”
春梨小跑过来,将木雕高高地举在了晏舒青的眼前,“小姐你瞧,世子爷还特意用朱砂点了你眼下的泪痣,可不就是你!”
晏舒青定睛一瞧,看到一个掌心大小木雕。那木雕的眉眼和她极为相似,但凡是认识晏舒青的人都能看出这木象就是照她雕刻的。
晏舒青接过了雕像,手指轻轻拂过那眼角下的朱砂,心中一动。
果然,像极了她。
晏舒青平稳了心神,将雕像又甩给了春梨,“李怀瑾讨姑娘欢心的招数真是高,不愧是章台常客。春梨,明儿做饭时当柴火烧了吧,这雕像越瞧越瘆人。”
“多可惜啊!我瞧着不像是巫蛊之流,好歹是世子爷的心意,您就留着吧。”
晏舒青伸了一个懒腰,斜眸说道,“要么把这个当柴火烧了,要么从明天开始别让我看到你,你自己选吧。”
春梨叹气,“好吧,我烧了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