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更好描绘衢州之景,非柳永的《望海朝》莫属:“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衢州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衢州美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玉兰,何昭与王大娘等三人在这热闹陌生的繁市间穿梭,身前身后是一张张或娇柔、或苍迈、或风雅、或清新的脸庞,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萧睿自感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丰富画卷,热闹喧嚣之中不失乐趣,嘈杂拥挤中不携厌倦,偶还听得一些中年的大叔口中休闲的哼着小曲儿。
换作之前,玉兰定会忍不住发泄,现在也并非是她不想发泄,而是突然想起她和杏儿初下凡间时,这边有人嘲笑她是土包子,那边有人打击她是深山野林长大的。得过那次教训,她确实成长了不少,如今见这十里长街,四衢八街,想来也是赶起了免疫,即便多多少少有些许激动,只要想起从前的尴尬,也就只能这么算了。
王大娘与她自然不同,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她的躯体与灵魂一直都活于灵山,枯燥乏味的日子过到如今少说也有百年之久。所以今日的她如同脱离牢笼的鸟,心情与自由得到释放,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蹿,见到什么都觉得是稀奇物,这等喜悦没法三言两语道尽,反正只差没有疯狂呐喊:“我终于自由啦!”
明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不知她哪来的精神,听旁边两位小哥嘟嚷城西那边新来了个耍猴的,她听着新鲜,说什么也要去看看。
玉兰与何昭拿他没有办法,只能任由着她去,本来已半个月的时间作为期限,哪晓得在碧海竹林出了叉子,这一待就将近半月之久,王大娘就借着这个借口,只怕还会在人间待个十天半个月,拥有誓言在身,玉兰毕竟承诺过她,作为高高在上的九天七公主,说什么也不可能失信于一个前辈,因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她得凭着大娘的喜恶办事,只要王大娘说得在理,违背道义之类的活儿,她与何昭必须尊重她的意见与想法。
城西街头,那亮丽的主环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脑袋。
或许因为这些百姓来自不同的行业,所以这身上都各带其性质的味儿,幸亏是四面通着风,又好在是露天的场设,不然这些各式各样的味儿融合在一起,十有八九要熏倒一大片人。
王大娘本想拨开人群带她一起塞进去,怎奈玉兰适应不了这味儿,不知怎么的,她自从出了灵山之后,对这些过浓的异味开始敏感,似乎一嗅就忍不住打喷嚏。
据她所述,灵山本是半灵之地,里面奇花异草会使她变成弱抗体质,因而不喜这聚得太盛的味儿。
何昭对这话并不怎么相信,然而却十分成功的骗过了王大娘,她没有为难她,而是兴高采烈的道:“我好不容易才从灵山那鬼地方逃出来,难得见到这么繁华,这么热闹的场面,不好好玩玩我会后悔死的。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我去看看就回来。”
她乐得像个小孩子似的,扭着一束头发活泼乱跳的过去,本来还没跳出两步,她像忘了什么似的,回旋着倒了回来,眼神中满是期待 ,“瞧我这记性,只顾及上了白丫头,都差点忘了问了,何昭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玉兰情不自禁的偏过头去何昭,也很好奇何昭会怎么选择,不过她是不偏不倚,何昭的选择权与决定权都在何昭自己手上,她从来没想过约束何昭来换自己快乐,在她心里,朋友不仅仅就是为了别人的快乐而活得快乐,还要为自己的选择与抉择活得自由,因而何昭去与不去,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好的结果。
她没想到何昭最终的选择是留下陪她。
何昭回绝王大娘道:“我向来不太喜欢这类盛况空前的场面,恐扰了大娘看好戏的兴致,我看我就与玉兰留在一旁,等大娘你回来吧?”
“没义气!”她冷生生的“哼”了一声,“什么叫做重色轻友,我这下终于是明白了。”
说罢,她抱着双臂大摇大摆的离去。
人来人往的长街之上,仿佛只有二人共守十字街口,其他的人群通通化做一道道泡沫似的影儿,视线越来越模糊,越看越远。
玉兰也许就是这个天生的性子,最难驯服的是那颗容易腼腆的心,她本与何昭不是刚刚认识,可不知中了什么邪,与他相处,这脆弱的心总是很难安慰。
好在他们后面是一家生意兴隆的茶铺,何昭向来喜欢喝茶,闻到这碧螺春芽的芳香,难免会去尝尝,因而也没开门见山的问她什么。
这家小小茶铺的老板热情客套得很,他二人前脚刚踏进茶铺,那茶铺老板便笑语盈盈,满面春风的迎来,“看二位客面生得很,应该是头一回来小铺吧?”
何昭一言不发,只是淡定的点了下头。
玉兰本有许多话要同这老板道来,例如向她说明他俩不是本地人,只因游走江湖而来此地之类的话。当她见着何昭这么省事的点了个头,这脑里突然空无一字一句,就连个感叹号也不存在。
随着茶铺老板客气一声:“二位客官请进!”跟在何昭与老板身后,茫茫然然就占了一方桌子。
老板交代小儿哥为他二人端上两盘点心,随着也就冲好了茶水。
也不知是否因他二人不是本地人的原因,那些来喝茶的客人简直拿他们当另类一样看着,从他们一起进来到坐下,整个过程连眼睛都没眨过。何昭如无其事,玉兰忸怩不安,美味点心在桌,这手也没见动一下。
何昭看出玉兰开口便会提及此事,于是抢先一步道:“人人避暑走如狂,独有禅师不出房;非是禅房无热到,为人心静身即凉……这好茶好点备得不错,实在有些时候真的没有必要因为一些容易让人心生烦躁的事计较,这样只会扰了你的兴致,使你原本感到凉快舒适的心跟着变得燥热起来,想来又是何必呢?”他很是看得开,那茶杯在他手里顷刻就化成了酒杯,好茶被当作好久品完一口,张口便吟起了诗魔白居易的诗。
玉兰似懂非懂,学着何昭的仪表小喝了口茶。
周围一下正常不少,那些人回复了刚才的生机,有说有笑,自己拼着自个儿杯中的茶。
“何昭,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
他突然打断:“你想问什么?问我为什么选择留下么?”
玉兰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但她已经习惯。
何昭总是能读懂她的心思,或许这便是她独独不会讨厌何昭的原由。
“这你都能猜到,你会读心术吧?”
“眼睛是人与人之间最明亮的窗扉,打开它就可以看到你想的东西。”
“真的么?”
玉兰有些诧异,她将眼睛擦得透亮,第一眼便打何昭看去。
她根本没有想到,此时放眼望去,眸光竟与何昭四目相对。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如冰山冰雪春融,清凉却甜进她的心田,又如夕阳西沉的余晖,柔和惨淡,却可以暖透的心扉。
不知多久,她的眼睛终于不受控制的眨巴了几下,瞬间像触着了电,立马将视线移开。
“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说,我觉得你应该猜不出的,我还是自己说吧。”她端起茶杯很不自然的喝了一口,“我对那些人群根本不会过敏,只因我惧怕猴子,又怕招来大家笑话,所以,所以我才故意撒了谎。”说罢,她深带几分愧色地将脑袋埋下。
何昭宠着笑了一声,“我早就看出来了。”
“是么?”
“当然!你好好想想,衢州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多可谓数以千计,小摊食铺多至上百家,你从东街一直西街,除了跟王大娘说笑谈天,就是到挤到小摊看那些金银饰品,想想一路得与多少百姓擦肩而过?得闻上多重混杂的气味?可不见你有何敏感的反应。还有,当王大娘兴致勃勃的拉你去看耍猴时,你的神色显得有些慌张,眼神漂浮不定,这说明你在忌惮些什么,不过刚刚听你一言,豁然开朗,疑惑当之迎刃而解。”
玉兰心灵突然受到触动。
“若是王大娘的心思不全在玩上,她应该也发现我骗了她吧?”
何昭笑而不答,他继续端起他的香茗,在夕阳最后一缕残光中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