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
鹯鸟如箭疾飞行,飞入茂密从林,山坡栎树真丛错,洼地梓榆斑驳。
曦光渐晓。
萧子恒一夜未睡。
天刚亮,他就想要去见乌玡。
昨夜吩咐人带着乌玡去见军医,细细治疗之后,又处理了很多事物。
所去见的军医是他特意指定过的,百分百确定是自己的人,他也派薛逐过去告诉那位军医,一定要好好妥善治疗这个姑娘,万万不可让人出什么闪失。
萧子恒不是不想夜里就去见乌玡,他无比渴望着能够陪着乌玡,看着对方逐渐渐无得,伤口被妥善处置。
但周围盯着他的眼睛实在太多了,无所顾忌,不在乎那些,自然是可以的…可他又哪能真的无所顾忌呢。
旁人说他自在,可人在世上活,又哪有真正的自在呢。
无数的门客、手下的班底都还在京师,他又不能一蹬腿不管了,不顾他们的性命,直接带着乌玡远走高飞。
要顾虑的多,就只能忍了。
毕竟,老话说的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先把这些杂事处理好,明日他们要做的事情给安排好,然后早上去见乌玡,就可以多陪她一段时候了。
萧子恒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忙活了一个晚上。
天一亮,就急忙的走小路,往乌玡单独被安排的那个营帐去了。
一路上,对人皆是躲躲藏藏。索性他身法不错,未曾被人抓住踪迹,成功的来到了地方。
看四下无人,萧子恒闪身而入,身上带着昨日从乌玡腰上取的黑玉骨。
他昨日之所以要特意把这把短箭取下,一方面是因为要刻意寻事,斥责白修等人,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就是担心军医治疗时会碰到这把匕首,然后被乌玡给直接解决掉了。
救人的人被杀了。
那简直太遭了…像一个笑话一样。
萧子恒可不想这个“笑话”发生到自己人身上。
他原先定的计划,是对乌玡直接严刑拷打,但这个计划…在他看到乌玡身上的伤口之后,就立马烟消云散,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怜爱之意占满了整个心,别说“严刑拷打”了,就连略施惩戒,他都舍不得。
所以便下令好好抑制,先把人救治好再说。
即使他明白,这样做,虽然在周围的那帮人眼中并没有留下话柄…但只要消息传回京师,传到陛下耳中,就绝对会引得陛下震怒!
他也还是那么做了。
不为什么,有些事情必须要追随着心意,不然只会抱憾终身。
亲手把心爱之人弄死这种事,有的人或许会做,可萧子恒自认完全做不到。
所以,他改变了原先定好的主意,行了这招险棋,准备回宫受训斥,甚至挨罚。
萧子恒有自信,陛下并不会因此,而直接把他给弄死…毕竟愿意为他做事的亲王,寥寥无几,能力最强的也只有自己了。
何况自己当初还救过他的命…
挟恩求报,并不是萧子恒的作风。
他也没把这看作自己是在求报答,毕竟他只是在做他想做的事。
无愧于心,无愧于民,亦无愧于君。
进帐之后,他闻到了浓郁的药气,还有更胜一筹的血腥气。
腥臭的血腥味在昨夜的江边,他已经闻到不少了,没有半分半毫让他心软。
但来自于乌玡身上的血味,却让他忍不住膝盖一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萧子恒缓缓向前,来到了床榻边…不,应该说是病榻边。
苍白秀美的女子盖着一层薄毯,除了面目之外,露出来的地方皆有白纱…为了包裹伤口。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清甜的快要把人给腻化。
萧子恒怔住,对着她陷入了恍惚。就这样站定,不说话,什么也不想…疲惫的精神好像被安抚住了,得到了些许的舒缓、放松。
乌玡张开了双眼,明亮的眸子也带着笑意,“一直看我,不说话干什么?”
“你早就醒了吗?”
“没有,你进来的时候才醒的。把我的剑给我。”乌玡把一只手从薄毯之中伸了出来。
“剑果然比我重要多了,幸好我带了。不带的话,你怕是要把我给撵出去。”萧子恒摇头,把黑玉骨递了过去。
“给…你放到枕边底下了啊…行吧,等一下子千万不要把给你送药的军医给杀了…那可是我的人。”
“什么你的人,我的人的…不都是北周人。北周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吗?”
乌玡仰头,哈哈大笑:“你自然不是好人,你害了我多少的兄弟姐妹…甚至还差点导致公子命丧黄泉。
“但我不恨你…
“不是因为我爱你,因为爱而忽视了恨。仅仅是因为我明白,我们俩天生的立场就不一致,生而为敌,注定相杀…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
“我理解你,正如你理解我。若是不理解对方,我们也不会相爱。”
萧子恒微笑:“嗯,这样就够了。人生难得一知己,更难遇到性别相异,年龄相仿,面貌合意的知己…”
“你又乱说话,趁着我没力气没法打你,对吧?”乌玡慵懒的道。
在昨晚、在看到火光、在江下游泳,在舟上沉思的时候,她都想过,接下来两人独处时,她会对萧子恒说什么。
具体的她也已经记不清了,但绝对不是这些话。
毫无争执,毫无杀意…反而像是两个多年没见的老友,好不容易见了面,欣喜的相互调侃,友善交流。
真是出乎意料啊…
可能实在是寒风中的温暖手掌拍在腰腹时,太过温柔,吹散了太多的东西。
让她可以在此时心平气和的和萧子恒说话。
而不是愤怒的一拿到剑,就立马朝对方捅过去,来报复昨天晚上经历的那些痛楚。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见了君子呢?
那自然是欢喜的。
没有争吵,没有嘶闹,没有质问。
这场谈话的一开始,比两人原先预想的场面要融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