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多多。
这个名字据说是我家二老搜肠刮肚、劳心费力,熬了几通宵才想出来的。
时至今日,我真的非常怀疑他俩的文化水平,并强烈质疑这二老所谓“人如其名”的信条。
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俩期望的福气多多、美貌多多、才华多多、钞票多多的美好愿景从未出现过。从小到大,我玩具不多,朋友不多,话不多,事不多,顶着亘古不变的蘑菇头,架着300度的黑框眼镜,静静悄悄活在人世间。
多多少少吧,对我充满憧憬的老妈有些失望。这位生不逢时的文艺女青年,无时无刻不在兴风作浪,试图让我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驰骋跨越于艺术的世界、艺术的海洋。
可惜,通通未遂。
我妈前世应该是只千年老妖,偏偏,生出我这独臂神尼的女儿来收她。在无数次的幻想破灭以后,老妈看破红尘,再不问江湖之事。
她退隐之后,我终于可以惬意的、安心的一步步完成自己的既定目标。
今年,我即将毕业,即将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本以为,我的人生就会沿着这个轨迹有步骤、有计划的前行。
却不料,千年老妖亡我之心不死,修炼多时,只为此时出关一搏。
一切的一切,瞬间偏离了我的预计,乱得无从收拾。
一切的一切,都得从那次相亲说起。
我被迫换上了一条粉红色连衣裙,略施粉黛,踩着一双乳白色高跟鞋,在老妈以性命要挟之下,来到城内非常讲究非常有氛围的某家高档咖啡馆。
六岁那年,我立志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为表决心,我把家里所有的布娃娃开膛破肚实习手术场景。为提高从业水平,在上声乐、舞蹈等特长班时,我随身必备听诊器,为每一位同学和老师免费义诊。中学、大学、研究生,我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朝着目标迈进,流着鼻血学习,发着高烧读书,没时间交朋友,没时间打扮自己,再辛苦也没怨过一句。
眼看熬到临床实习,离我的理想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那不给力的妖妈,竟然在此时为我安排了一场相亲。
其实我是不怕的。这么多年斗智斗勇都过来了,还惧这临阵一枪?没多挣扎,我跟着妈妈来到相亲地点,且看我如何见招拆招。
还在路上,妈妈就欢喜雀跃的说着对方家世如何如何好,条件如何如何高,要不是爸爸是人家的老战友,才轮不到我来占这如此之大的便宜之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一进咖啡馆,老妈早早就向对方招手,四下无人的扯着我一路飞奔来到窗前的位子。
“呀,您早来了?”老妈笑得像朵花似的。
对方是两个人,老一点的应该是家长,旁边的男人就是相亲的对象吧。这么老大的人了,相亲还要妈来陪,鄙视。
“多多,快叫叶伯母。”妈妈拿胳膊怼我。
“叶伯母。”我悄悄打量眼前这位女士,和老妈不相上下的年纪,却慈眉善目的不得了,看着就让人想亲近。
“这是我们家女儿,许多多,马上就研究生毕业啦。她读医大,成绩很好的。”老妈做简要的“商品”介绍。
“是吗,还真是巧呢。我儿子在医大附属医院工作,现在是外科主任医师兼副主任,将来你们是同行啊!”话题转到从始至终在一旁沉默的男人身上。
我大大的吃了一惊,居然是个医生,还是外科……主任医师……!对方此时才抬头向我看过来,此前,他一直在看手机。
“……”我有些挫败的皱皱眉,早酝酿好用来贬低对方长相的辞藻统统灰飞烟灭。
这男人,条件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且不说有一份人人称羡的职业,就凭这张脸,就不知有多少女人愿意倒贴钱来养他了。不得不承认,老妈生平第一次没看走眼。
如果平时看到这样的男人,没准心里真会小小的慌张、乱撞一下,顺便再调戏一番。
但此刻,我一无色心二无色胆,他是潘安再世还是宋玉投胎都与我无关。我只想顺利毕业早日走上工作岗位报效祖国,此等祸水太容易摧毁人的意志,应避之而无不及。再者,如果从了老妈,只怕我这一辈子都无法翻身,前二十年的艰苦卓绝恐怕也就此毁于一旦。
想来想去,都不能向眼前的诱惑低头。
“多多,实习医院找好了么?”叶伯母亲切的问我。
我摇摇头,正对上对面男人的视线。他看着我,眼里无波无澜,嘴角抿成“一字型”,表情清冷。
他这副石像般的神情,反倒让我稍稍松了口气,看这情形,他对我似乎没啥好感。
“如果多多愿意的话,就去小穆医院实习吧,他也能照应上,医院的工作可不轻松,看多多挺瘦弱的一个小丫头,倒蛮有事业心的。”叶伯母热心提议。
刚想婉拒,老妈已忙不迭的应承下来,临了还不忘加猛料赞扬对面的男人。
他听了,也不过微微点下头,嘴角还是抿着,线条紧绷。看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可能对我们母女已颇为厌烦。而老妈还在口若悬河的和人家聊着,我不自然的推推眼镜,盘算着找个借口开溜。
冷不防,老妈把我往前一推:“就是就是,咱们两个聊得高兴有什么用,年轻人的事还得他们自己操心。”
“好吧,那我和许阿姨先走。”叶伯母作势要起身,还不忘嘱咐,“多多,没什么可拘束的,小穆,你要多照顾人家小姑娘啊。”
这损招无疑是我那亲亲的老娘想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那男人起身向长辈们道别,而后又重新坐回原位。
正在我思考着是否“尿遁”的当口,他忽然说话了。
“主修哪科?”
与他对望的刹那我竟打了一个激灵。不知真是茶喝多了,还是他的眼神太犀利,勾起了我对临床专业“毕姥爷”的心酸回忆,那个见谁“毙”谁的死老头,一提起他就是厚厚一摞血泪史。
“外科,还修过两年临床。”
他正襟危坐,俨然一副面试官的派头。
“毕天成是你的导师?”
我脊背发凉,赶忙点头。
“没被挂过?”
“毕姥爷”可能是被我的呕心沥血和对外科至死不渝的精神给惊着了,我成为他那科屈指可数的“幸存者”之一。
看我摇头,他没说话,却微微扬起下巴。
“他是我的学长,没被挂过很不容易。”这语气里似乎有那么一星星一点点的肯定,一不留神就会滑过去。但拥有丰富的被毕姥爷“蹂躏”经验的我却瞬间捕捉到了。毕姥爷那副铁齿铜牙很难吐出两句好听的来,即便高兴的不得了,也只是浅浅一句“嗯,知道长记性了。”殊不知,这已经是对学生的最高褒奖。
说起来,他的神情与毕姥爷还真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他先说话。
“我母亲对你挺满意,如果你和你家人也没有意见,那就以结婚为前提相处一下吧。”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始终略带低沉,无波无澜,平静地仿若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咖啡味道还行”之类的话题。
但这“重磅炸弹”的效果可一点没被他淡然的语气抵销分毫,犹如轰天雷在我耳边噼啪乱炸,震得我半天回不过神。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不是没看上我吗?刚才那一记记视我于无物的眼神难不成都是我的臆想?
“我的工作很忙,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周见一次面。一年以后……”
他没看到我的头顶已黑烟滚滚了么?趁一息尚存,我伸出颤抖的手,垂死挣扎:“等等,我……”
他只停顿了一秒,直接把一副窒息模样的我忽略掉,问了一句很无厘头的话:“你一直梳这种发型?”
这种跳跃性的思维简直让我分裂。大脑崩盘的前一秒,我还不忘摸了摸头发。
“刘海太长。”他起身,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桌子上,“医院有事,我先走了。”
走了?呵呵,那走好不送啊!别再回来了啊!坐上你的飞船回你的星球去吧,地球真的不适合你啊……
我的手依然在脑袋上摸索,撕扯不出头绪。
“下周二我有时间,晚上见面吧。”他撂下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外焦里嫩的我,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