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逼人的石洞内,冷气森森。
一张白玉石床占据了洞内三分之一的大小。
玉蝶夫人一身常年不变的白衣长袖,跪坐在白玉床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依旧沉睡不醒的花满楼,他的枕边,放着从韩梦伊那里夺来的君莲十式。
“夫人?”兰卿从洞外走进来,端着为她准备的糕点,“您又有两天没进食了,还是吃点东西吧。”
“拿走!”玉蝶夫人看也不看一眼,冷冰冰的拒绝,“我儿危在旦夕,我作为母亲,如今哪里吃的下东西!拿开!”
兰卿瘪瘪嘴,将糕点盘子扔到洞外,“夫人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叫属下。”说完,红纱翻飞转身要走。
玉蝶夫人忽然抬起头来,“听说你前几天出去了?”
兰卿顿住,并没有回头,“属下去见了个朋友。”
“朋友?”玉蝶夫人冷笑,“大月的皇帝是你的朋友?”
她竟然知道!
兰卿心脏顿时一缩,回头假装镇定,“夫人说笑了。”
“那个男人和那个姓庄的女人关系匪浅,我说过,只要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人都得死。”玉蝶夫人低下头,用手抚摸花满楼俊美如雕塑一般的眉眼,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美,“你若是和那个男人扯上关系,休怪我不顾你是本教教徒,对你下了狠手。”话音落,红花钢针如闪电一般捋过兰卿的头顶,深深插入她身后的石壁中。
兰卿惊魂未定。
玉蝶夫人又继续道,“这么长时间没去找那个女人,她怕是高枕无忧了。你替我去给她带句话,叫她好好活着,我会亲自来取属于我的东西,还有……她和那个该死的男人的性命!”
“是。属下马上就去。”兰卿言不由衷的应了句,转身就走。这个该死的妖妇,竟敢威胁她!
入夜,月色姣好,微风。
正是夜色浓时。
韩梦伊半睡半醒之间闻到阵阵花香,浓郁扑鼻。
哪里来的花香,韩梦伊在梦里都一阵炸毛,猛地睁开眼。
月光下,房梁上,有人,长长的纱衣在微风中摇曳,是个女人。
“嘘,吵来了那些埋伏在这四周的侍卫,我们谁也别想活。”女人婉转如莺的声音在室内飘渺传来。
好熟悉的声音。
韩梦伊一时没想起来。
“你是谁?”她从床上坐起,可无论怎么找角度看,那人却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传说中的凤命果然命大,竟怎样都死不了。”女人一个弹指。
吊脚烛台上的蜡烛被点燃了。
室内点点微光,但足以看清房梁上的兰卿粉纱蔽体,妖娆无限。
“是你。”韩梦伊这才想起之前的一面之缘。妖女,兰卿。她记得她的名字,她那时候大概是将她误认为成了许婉昕,然后给她指了一条不归路。害的她惹了花满楼,以至于后来生出种种祸端。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兰卿无意促使的。她对她可没半分好感。
“你来这里干什么?想杀我?明皇为了保护我可派了不少人,明里暗里都会有人隔一盏茶功夫来看看我。若是你杀了我,一旦被发现,你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我猜到了。”兰卿换了个坐姿,做好,摆动修长的双腿,“这也是我没有立刻杀你的原因。”
她竟然被她唬住了。
韩梦伊手心滑腻腻一片。“那你想怎样?”
“你不是想出宫么?我可以带你出去。”
“带我出宫?”韩梦伊皮笑肉不笑的扯动嘴角,猜她肯定不怀好意。“我想杀我,为什么要跟你出去。出去了还有命么,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兰卿娇笑着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可是,若是不跟我出去,你一辈子都别想见到你的情郎了。大月的皇帝可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的,难道你不想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你知道我是谁?”韩梦伊有些吃惊。
兰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自然,许婉昕是死在我手里的,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她。而世上唯一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就只有大月尚未来得及册封的皇后庄婉昕。”
原来是她杀了那个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
“怎样,是跟我出宫博得一丝生机,还是待在这里等我想到一个既可以杀掉你,而我又可以全身而退的好方法时,来取你性命?”
这根本没有让人选择的余地。
韩梦伊想了想,“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准备下,你明天再来,我随你出宫。”
“好。”兰卿爽快的答应下来,铃铃一笑,“我明日这个时候再来,也不怕你生出什么花样来。”
说完,她双手轻按坐下房梁轻飘向窗外。
韩梦伊呆呆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如果要离开,这也许就是个机会。可这机会若是利用不得当,怕也只能死的更快。
如果有人能帮她就好了。
阴森可怖的冷宫依旧如那日一般。
月黑,风高,也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韩梦伊小心翼翼在冷宫里张望着,寻找看能不能再碰到那个人。
“有人吗?”
静悄悄的冷宫只有风吹动枝干的咯吱声在回应她。
走了一圈,根本没有看到唐明的身影,韩梦伊有些失望。
正准备往回走,前方隐隐传来磨东西的咯吱声伴随着比风声稍微剧烈点的喘息声。
有人!
韩梦伊抬头,微弱的月光下有人在用刀一下下刮着胳膊。是磨骨头的声音。
而那人不正是前些日子在这里叫她姐姐的唐明!
怎么是他!
她似乎撞见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了。
韩梦伊不可思议的站在原地,只觉得那刀锋虽然是刮在他身上,可那骨头和刀锋摩擦产生的胳膊声却叫她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正在她不知该从如何从这里悄悄消失的时候,唐明猛地抬起头来,就算光线黑暗,她也看到他眼中如猎食者一样残忍的眼光。
完了,他看到她了。
她想跑,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恐惧,竟然会抽干人身上所有的力气。
“你来找朕?”唐明扔下手里的刀,缓缓起身朝她走来。
“我……我……我是来……”韩梦伊根本说不了完整的话。他这个样子完全不像是忘掉了自己的模样。
唐明走到她面前,胳膊上的黑血不断的顺着胳膊往脚下的土里流。
嘀嗒声不断的在耳边回响。
一声一声似乎砸在韩梦伊的心口上。她忽然想起唐月的话,他这个时候应该完全忘记自己是谁了,怎么会……“你不是……不是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这可是唐月亲口说的,甚至是当着他的面说的。
难道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既然你都看到了,朕也没必要再装下去。正如你看到的,刮骨去血可以抑制朕身体里的毒性。朕没有失忆。”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也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要是装傻是必须的,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那朕是该叫你庄婉昕还是许婉昕?”
额?
韩梦伊一怔,他竟什么都知道了?“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嘴硬一点,拖一点时间是必要的。
“朕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那个女人。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假的吧。世上和那个女人长的一模一样的,就只有一个人,大月的皇后庄婉昕,可是她死了。朕其实一直很好奇,为何连康俊仪都确认你死了,你却活生生的站在朕的面前的。”
韩梦伊闭着嘴,不发一言。
见她不说话,唐明虽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但也不强迫她,“你这个时候来这里找朕,可是想来找它?”他用满是黑血的手从另一只袖中拿出一张牛皮纸卷。
兵法诡胜。
果然,唐月将它给了他之后,他就一直随身携带着。
她果然没猜错,不过眼下这情形她怕是拿不到这兴许可以保她一命的东西了。
看出她眼里的失望,唐明又道,“朕可以将它给你。不过你要给朕好好说说你是怎样逃过火海逃生的,那火是谁放的,你又是谁带出去的。不要说是你自己不想做皇后就想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逃出来的。”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还问我做什么。”这人说的头头是道,又什么都知道,竟还问她,这不是明显在耍她么。
果然,唐明点点头,“朕只是亲耳想确认下,暗卫调查的结果是否属实。他们说在大月的一座别院内看到了明明已经去世的宜太妃,康俊仪的生母。你说这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
不愧是做皇帝的人,眼线之广,令人咋舌。这世上怕是没有他想知道却不能知道的事吧。
“你手下说的没错。是宜太妃,也是她叫人将成了残疾的我在册封前夜带出宫里的。”说起这伤痛的过去,心还是忍不住会疼,那时候是她内心最脆弱的时候,最需要仪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可是也是她最不该待在他身边的时候,无奈而绝望是她那时候每天都笼罩在她心头的情绪。
“果然只要和这皇宫有关的人都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唐明感慨了句,随后道,“答应朕两件事。这兵法诡胜就是你的了。”
他竟真的要将它给她!
韩梦伊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因为受惊过度出了问题。
“第一,不要将今晚看到的事告诉月。第二,替朕保全玉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虽然没做回答,唐明还是将自己的条件说了出来。
韩梦伊闻言,更是不可思议。
若是他没失忆,那唐月的话他应该听的一清二楚,他的野心他至少也能猜出几分。既然猜到,又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可如果是预谋,又为何要为蓝清玉做好后路打算?
“你在想朕既然知道月心怀不轨,为何不有所行动么?”唐明无力的垂下满是黑血的胳膊,“就像你知道的一样,朕的时日不多了。这个国家始终需要有人来继承。”
就是因为这,所以他才当做什么都没察觉,忍受着这非人的疼,静静离开人世么?
“月的母亲在怀他的时候被人在饮食里下了毒,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死掉了,而他从小就身体不好。那个时候,他一直是众多皇子公主欺负的对象。朕是唯一一个看到他被欺负会挺身而出的人。你是不是觉得朕很善良?”唐明笑着,摇头,“皇宫里从来没有善良的人。朕只是对他有愧。”
“有愧?”韩梦伊好奇。
“是啊,朕亲耳听到母妃吩咐人在月的母妃每日吃的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那毒无色无味,更是无迹可寻。”
“是你的母妃害死了他的母亲?”韩梦伊彻底震惊了。
“是朕害死了她的母妃。”唐明苦笑,“月的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朕的母妃虽然是皇后,可父皇迟迟不立太子。母妃为避免皇位旁落这才暗中设计害了月的母亲。她做这一切也是为了朕,朕不能看着母妃因此被打入冷宫永不翻身。朕也曾反抗过母妃,逃到大月,被玉儿所救,虽然被当做乞丐收留下来,朕却宁愿当个乞丐就那么活下去。却没想到被玉儿的父亲出卖给了母妃……造化弄人,皇宫那个地方怎么可能让人单纯的活下去。”
皇宫的阴暗,为了皇位付出的代价除了人命就是良知。而自私是生存下来的有利武器。
“所以,朕落到如此田地也算是因果报应吧。死在他手里朕并不怨恨他,只是有些不甘心。明明说好要等到孩子出生,好保护她们母子的,现如今却只能趁着活着的时候叫她对他死心,好叫她日后等他死了,她不那么难受。”
他对蓝清玉的感情,也是她意料之外的。
毕竟蓝清玉曾是康泽旭的妃子,在这封建社会里女人的贞洁不是胜过一切的么?他却为了她不顾世俗,光是这份赤诚就叫人对他的感情肃然起敬。
“现在你应该知道朕为何会开出这两个条件了吧。”唐明将牛皮纸卷递到她面前,“以你和康俊仪的未来起誓,你若是答应,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要以她和仪的未来起誓?
韩梦伊犹豫了。
“怎么,不想要这东西了?他若是得到这兵法诡胜,必定如虎添翼。难道你不是因为这才来找朕的么?”
“那你能送我到仪的身边吗?”如果能避开那个妖女出宫回到康俊仪的身边,那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不行。”简单两个字粉碎了捷径,“朕若是送你出宫,月肯定会怀疑的。所以,不能打破现状。你若要出宫,就自己想办法。朕看的出来,月是喜欢你的。他如今将你安排在朕的后宫定是为了日后顺理成章的将你变成他的妃子。”
“怎么可能!”韩梦伊极力否定,“我可是你名义上的妃子,你的妃子怎么能成为他的妃子,这不是乱伦吗?怎么可能。”
“弟承兄妻怎么能说是乱伦?”
“弟……弟承兄妻?”韩梦伊彻底无语了,这愚昧落后无知的封建社会啊!
“虽然朕有不下十种方法叫你答应下来,可朕希望你是真心答应下来。毕竟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牵制住月的人了,而且你也有能力可以替朕保护好玉儿和朕的孩子。”
韩梦伊有点心软。
“玉儿的肚子里是朕这辈子唯一的血脉。朕希望能保住他。可若是你不能提朕日后好好保护她们母子,他日后便是可能要了玉儿性命的祸胎。月绝不会让可能危害到他的东西存在着威胁他的皇位。朕也绝不允许玉儿因为什么受到伤害。”唐明吸了口气,语气沉重,“所以,你若是不能真心答应下来,朕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打掉玉儿肚里的孩子。”
作为一个父亲却要做出亲手打掉孩子的决定。
如果不是到了被逼无奈,怕是没有任何父亲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对待自己的唯一血脉。
她曾经因为失忆,怕孩子成为初到这个世上的累赘,亲手打掉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一直是她心里的毒瘤,每当想起,心里就像是有人拿了锥子一下下的凿。
孩子是无辜的,她再也不要看到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尽我一切可能保护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世事无常,意外太多,我绝不能拿我和仪的未来起誓。”
果然条件是人谈出来的。
最终唐明还是答应不再逼她以她和康俊仪的未来起誓了。
不过他说了,“日后我会在天上会好好‘看着’你们的。”
韩梦伊只觉得一阵冷风从脸庞挂过,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入了秋,夜里还真是有些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