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昀珩用餐时很安静,即使是有些姿势别扭坐直在这雕花躺椅上,也依旧优雅得像是旧时的贵公子。
他很快便将这整碗面吃完了,将空碗放到了桌上。随即便又一言不发,半卧回了躺椅上。
柳晞看得心里发闷,总觉得不该将他一个人这么留在这,索性在他侧边的毛绒地毯上坐下,仰着脖子跟他说话:“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路昀珩平静无波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似是笑了笑,才说了句:“是个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人。”
虽然这不见得是句好话,但柳晞本人却也对此深表赞同。
刚刚在楼下闲逛时,她看到了被放置在客厅一角的照片,从那出众的五官轮廓上大致可以看出,应该就是路昀珩的母亲。
温婉大气,这是柳晞对这世家主母的第一印象。她就好像是江南烟雨里平静流淌无波无澜的河流,看着她,心好像就能不由自主地静下来。
的确与她这种脱缰的野马不是一个类型的……
路昀珩偏头靠着躺椅,垂眸凝视她。
房间里只开了盏桌上的小灯,暖橘色的灯光将她的左半张脸都笼在阴影里。她的长发柔顺,几缕松散的发丝沿着发际弧度慵慵懒懒地垂在耳侧。她就这么坐在他侧边柔软的地板上,看上去多了几分不常见的乖巧。
柳晞鞠了缕搭在肩头的长发在指尖把玩,脑子里回想着他母亲的模样,冷不丁就又问道:“你父亲是不是很爱你母亲?”
她原先听说过,路川痛失爱妻后便一蹶不振,从路家家主的位置上退了下来。那样的话,应该是感情很深厚了吧。
可不料,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路昀珩周身平和的磁场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肆虐的低气压。
“我想并不是。”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讥讽和冷意,一字一句敲进她的耳膜里。
柳晞怔在那,很清楚自己说错话了。
她就坐在他身侧的位置,被近距离的低气压震慑得手都有些抖了,条件反射就跟逗猫似的抓住了他的手,安抚性地来回顺了两下。
奇异的是,路昀珩真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柳晞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连连震惊。
原来路昀珩也是可以靠顺毛就能安抚下来的啊……她这算不算是get了保命神器?
路昀珩深吸了口气,将周身威压尽数收起,随即又很不客气地将她顺毛的手攥进了掌心里。
柳晞虽有些不自在,但却一直谨记着老管家的嘱托,便就随他抓着了。
可她心里却还是存有疑惑。
全帝都的人都知道,路老家主与主母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路老家主对主母更是情深义重,怎么到路昀珩眼里……
许是看出了她想问又不敢问的疑惑,路昀珩难得主动开口解释:“十年前,方家的人绑架了我母亲,以此来要挟我的父亲就范。知道当时我的父亲是怎么做的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目光始终落在他掌心里她的手上。
柳晞没吭声,她知道他这话并不是在问她要个答案。
路昀珩用拇指沿着她掌心的纹路,细细地临摹着。直到将三条细线都画了一边,才又开了口:“我的父亲选择了家族,而我的母亲成为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怪不得,他和他的父亲关系看上去那么僵……
从家族大义上看,家族利益远重于个人,路川这样的选择似乎并没有做错。可道理柳晞都懂,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兀自想着,嘴唇翳合了数下,最终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如果是你呢?”
路昀珩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嗓音却难掩霸气:“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的确有足够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可柳晞偏偏像是钻了牛角尖,非要问出个答案来:“万一呢?万一有人拿你的妻子威胁你,想要抓到你,你会怎么做?”
路昀珩终于将视线从她的手上移开,抬眸看着她,道:“我会用自己换她。”
柳晞哑了哑,迎视着他的目光,又问:“可如果换了以后,他们会杀了你,然后也不会放过她,你还会这样做吗?”
“会。”路昀珩答得很坚定,依旧始终紧紧注视着她,不偏不让,“我不能忍受的是,我还活着,她却死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除去暖橘色的灯光外,只倒影着她小小的一个人。
柳晞心乱如麻,不敢再看,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眼神。
房间里一片针落可闻的寂静。
良久,柳晞才抽回手站了起来,嗓音少见的有些慌乱:“时间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你也早点睡。”
话音落下,她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路昀珩叫住她,顿了顿,才又道,“还有件事,我没提前和你说。”
柳晞顿时有了种不太妙的预感,回过头警惕地盯着他,用眼神询问是什么事。
路昀珩唇角带了抹轻笑,看她:“在江南的这段时间,你得和我同房睡。”
一秒、两秒……
足足十秒的死寂后,柳晞才抽着嘴角不可置信地问道:“同房睡的意思是……我们俩,在一张床睡觉?”
路昀珩点点头,眼底又浮现了丝傍晚出现过的促狭的笑意。
柳晞彻底绝望了,虽说两人也不是没在一起睡过,可之前那都是在她迷迷糊糊状态下发生的,现在她可是清醒地不能再清醒了啊……
她一屁股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不死心地问道:“你真的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路昀珩微挑眉梢,不答反问:“你很难接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莫名便让她听出了种忧伤的味道。
柳晞艰难地吞咽了声,随口胡扯了个理由:“也不是。就是担心美色当前,我把持不住……”
路昀珩忍不住笑了,又黑又沉的眼底有隐隐流光浮动:“或许你没必要把持自己。”
柳晞闻言立刻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只是那澄澈的眼里藏满了难得一见的羞怯,说是恼怒,倒更像是小女人的娇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