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夜格外暗沉，弯月被层层乌云掩盖住，除去远处的灯塔之外，波涛暗涌的海面上再没了别的光线。
到达既定坐标时，路昀珩很干脆地从自己的游艇上跳到了对面的小艇上，一言不发，任由那开船的人疾驰离开。
上了舰艇后，他便被搜身取走了所有武器。
兴许是莫尧提前知会过，那些人在甲板上就开始对他动手，直到他还未完全愈合的旧伤被牵动，大口吐血，那些人才算是罢休。
两个人架起他，一路沿着舰艇昏暗的廊道往下，将他带进了一个封闭的房间。
莫尧已经在房间内等候许久了，此刻正坐在沙发上抿着高脚杯中猩红的酒液，挥了挥手示意其余人退出去，才勾着唇角笑了笑，“路先生，我的手下们不知轻重，你可别见怪。”
路昀珩从地上站起来，黑色衬衫上染着色彩浓重几欲分辨不出的鲜血，他的心口撕裂般地疼，几乎让他失去神智。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在哪？”
“就在你隔壁的房间。”莫尧看上去心情不错，晶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犹如实质的笑意，“你先别急，等她吃完了餐点，我自然会安排你见她。”
路昀珩没说话，只冷漠地看着他。
其实他一直都清楚，烽火帮的目的并非是矿藏，或者准确的说，一开始，他们的目标的确是矿藏，但席家与路家逐渐趋于平和的状态却让他们有了紧迫感，于是他们不得已只能暂时放弃矿藏，利用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击垮其中的一家。
路昀珩向来痛恨毒品，因此自从他接手路家以来，便终止了家族与烽火帮的一切合作，对于边境线的管理也是防范森严。而这，也就成了烽火帮想要除去他的最重要的原因。
而只要他一死，路家必定遭受重创，无论是政府紧接而来的审判也好，还是烽火帮联和其余家族的落井下石也好，都会将路家彻底置于险境。
来之前，路昀珩对这些便已经有了预料，因此为了以防万一，在半山别墅的书房中也做了预案，尽可能使路季林最快了解家族中的情况，以最小损失的方案处理危机。
这样，就算是路家遭此重创，也起码能保全大半。
家族的后路他都已经安置妥当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若是他死了，柳晞该怎么办。不过好在她已经与哥哥相认，再不济，还能有人照顾她，给她个依靠。
……
莫尧望着他因情绪起伏而沉邃如墨的眼睛，片刻后又笑了。
只是这次的笑，除去胜券在握的自在以外，更多了几分讥诮与痛恨。
“路先生，你知道的，这艘舰艇上的所有人都非常想要你的命。”莫尧慢条斯理地将红酒一饮而尽，倚靠着沙发的靠背看向他，“所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情选择独自一人前来的？”
“这恐怕不是莫先生可以理解的。”路昀珩的口腔里尽是血水混合的腥味，他轻呼出口气，淡漠地看向他，“毕竟不是每个人，在面对抉择的时候，都能无惧死亡。”
莫尧自始自终如常的笑容因为这句话，瞬间僵在了脸上。
有件事，也是他的禁忌，道上鲜少有人知情。
他有个双胞胎姐姐。
在他们那样错综复杂的家族里，男孩自打学会走路开始，便要经历常人无法承受的严苛训练。但从小，他的身体就很不好。所以十岁以前，为了不触怒他严苛的父亲，也为了他的父亲不会放弃他，他的训练全是由与他长相几乎分毫不差的姐姐完成的。
但十岁那年，他与姐姐同时被绑架了。
之后的事情有些狗血却也残忍，歹徒想要杀一个以儆效尤，留一个作为人质，他，或者说是较为重要的拥有继承权的三少爷被选中了。但那时候，与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姐姐保护了他，站出来说她就是三少爷。
而很显然，那时的他懦弱了，眼睁睁看着他的亲姐姐被那些丧心病狂的绑匪抹喉，死在了他面前……
这件事包括他的姐姐一直被他视为禁忌，在他心狠手辣的声名远播以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过了。
路昀珩刚刚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分明是在暗讽这不为人知的过往，暗讽当时的他畏惧死亡，选择了将自己的亲人推进了无尽深渊……
莫尧的情绪险些失控，可看着眼前颇有些狼狈不复先前那般清冷矜贵的路昀珩，却再度缓缓笑出了声，“我并不认为我需要理解。毕竟你将会因你的选择永远消失在这艘舰艇上，而我，会因我的选择走得更长远。”
“那我就祝愿你，能活着离开这片海域。”路昀珩冷淡地说。
每说一句话，路昀珩的心口便像是有无数血管撕裂开，鲜血沿着他的衬衫袖口向下，滴落在地板。他的精神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模糊，很显然，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尽力压制着痛苦，深吸了口气，道：“让我看看她。”
莫尧配合地点头，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很快，房间左侧的玻璃渐渐透明，单向倒映出了隔壁房间的景象来。
房间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神色寂静无神，近乎残酷，正在不是很有耐心地切割面前的牛排，他甚至能听到刀刃摩擦盘面的声音。
路昀珩焦躁了一晚上的心脏几乎在这瞬间便平定了下来，松了一大口气，以至于他险些摇摇欲坠栽倒过去。
“路先生，”莫尧欣赏着柳晞此刻的状态，笑着道，“我早就说过，席小姐是我的客人，我不会伤害她。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
路昀珩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依旧落在单向玻璃所隔的女孩身上，冷漠地开口道：“我已经来了，并且会留在这里，所以烦请莫先生将我的女朋友送回到南沙岛上。”
“当然，我会很快将席小姐送回去。不过……”莫尧微微笑着，抬手将路昀珩面前的显示屏打开，在画面出现之前，眼底闪过了丝诡谲的光，“在此之前，我想让路先生看些有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