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玄平安回来,玲珰见到他时眼中顿时有了热泪。
他走近,她忍着泪,轻问:“你回来了?”
如此小心翼翼,可见她确实担心坏了。
季舒玄与她一起用过餐,就去书房忙碌了。
季舒玄一直在写东西,墨时泗在一侧为其研墨,二人时而商谈,时而沉默,一直到天明才搁下笔。
后来玲珰从墨时泗那儿问明了情况。
玲珰是从未受过委屈的人,心想着,富贵荣禄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人还在,其他的就随他去吧。可是墨时泗却告诉她,季舒玄被削去的是斩影门大司判的职务。
玲珰听得惊讶,原来他也是斩影门大司判!
赫连舒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玲珰在他身边这么久,生死劫难都一起经历了几次,却还是没看出来。
玲珰原本以为季舒玄忙完后会去休息,谁知他只是站在书房旁的院子里若有所思。
玲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得出来他有些落寞。
大概是拼死护君前行,君却嫌他碍事的落寞和凄苦吧。
玲珰也终于明白,他是真心热爱所做的事,对真相有着刻入生命的追求。
皇帝祁南卸磨杀驴,这一招太狠。
玲珰走到季舒玄身后,手里捧着一叠小吃,是千层花糕。
玲珰用手小心翼翼地轻戳了下季舒玄的手肘,“要不要吃点点心?”
季舒玄回过神来,看她小心翼翼又担心的样子,嘴角浮起暖笑。
“你做的?”季舒玄问。
玲珰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终于说出口:“我……我看着别人做的。”
她不懂厨艺。
季舒玄和玲珰坐在石头上享用糕点。
玲珰一口一个,吃得很专心。
吃点心之余,她含糊地劝他:“其实就待在斩影司挺好的,在这里也能断案。你要是觉得闷,我明天就可以出去做几个奇案出来,保证你挖苦心思都难断明白。”
断案这种事,是可以故意做出来的?
季舒玄实在不想听她强行安慰,用手擦掉她嘴角的点心碎屑,说道:“你看过的书里难道没有告诉你,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玲珰反驳:“我只是在跟你说话的时候顺便吃点东西。”
季舒玄拿她没办法。
季舒玄道:“我在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玲珰道:“我和赫连小姐不就长得一模一样?”
季舒玄道:“你和她不一样,你是画中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无邢却不同,他是皇帝的影子,但和皇帝没有血缘关系,更不是画外人与画中人的关系,但他俩长得一模一样。”
玲珰已经把一盘点心吃空了,这时的她才意识到季舒玄一个都还没吃,她不好意思地把盘子悄悄挪到一旁去。心想,季舒玄看不见盘子,就想不起还有一盘点心没吃的事吧?
玲珰擦了把嘴,说道:“世上确实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是如果想和别人长得一模一样也不是没有办法。”
季舒玄诧异地看着玲珰。
玲珰道:“赫连小姐在一千年前曾见过一位高人,他能做出和别人一模一样的脸。此人让自己变成诸柏羽的样子,想拿到太仓笔,最终被诸柏羽识破,送去了斩影门。”
季舒玄眉心一动,问:“被送去了哪里?”
玲珰小心翼翼地回答:“斩影门……”
玲珰道:“诸柏羽虽是画师,跟着太仓子学了二十年的画,但他更喜欢断案,所断的案子清楚干净,得了神断的称呼,祈天国的开国皇帝崇敬他有此才能,成立斩影门,让他做了第一位斩影门大司判。”
“赫连小姐为救诸柏羽,以水镜石护其周全,让他变成了萧楚。诸柏羽成为萧楚的身份后就再没有碰过案子了,但他只以萧楚的样子活了不到半年就辞世了。”
“后来,赫连小姐回到斩影门,爱上了斩影门第二位大司判。”
玲珰说完,又道:“赫连小姐的记忆苏醒得越多,我越无法理解她。她对诸柏羽的爱,我看着都和感动,时常落泪,可她转身就爱了另一个人。她为什么一定要爱上每一位斩影门大司判呢?是想从他们身上找寻诸柏羽的身影吗?”
玲珰见季舒玄陷入了沉思,心里酸酸的,她不愿意季舒玄多想起赫连舒。
“算了,不提她也罢,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玲珰道:“我们还是说说无邢吧。”
无邢这个名字是玲珰从墨时泗的嘴里听说的,玲珰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人会找个和自己长得像的人做替身。想想也对,身为皇帝,虽然位至九尊,但总有人想害他。有个替死鬼在前面护着,总归要安心些。
玲珰道:“无邢就是用千年之前那位高人的做法做的吧,以皮画形,想变成谁就变成谁。但据说此等秘术已经失传,也不知无邢哪来的通天本事,居然学得这等秘术。”
玲珰一开口就常常说个没完,她不解道:“不该啊,不管怎么说无邢都只是替死鬼而已,什么时候有危险,皇帝祁南就会把他踢出去送死,为何铁证面前,皇帝却要力保一个替死鬼,反而削去忠臣官职?”
不等季舒玄开口,玲珰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怕你继续在斩影门大司判这个位置待着,会影响他后面的计划。”
季舒玄眼中精光掠过,问:“你指什么?”
季舒玄如此认真,玲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尴尬地笑笑,“其实我……也是瞎说的。我只是觉得他急着把你赶出宫去总得有个原因,要么是你惹怒了他,要么是你碍着他了。”
“祁南是三皇子,登基之路坎坷曲折,一路走来颇多不容易,经历过诸般磨难的人不可能是心无城府、随心所欲之人。你又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他怎会不顾其他,断然把你削去官职。别的职位也就罢了,他削去的可是斩影门的大司判一职。”
“我想,斩影门在宫中秘密查案这么多年,必然掌握了很多秘密。”
玲珰抬眼望着季舒玄,问他:“是不是跟这些秘密有关?”
季舒玄却道:“也许只是跟你有关。”
“跟我?”玲珰听得一头雾水,说了半天怎么往她身上扯了?
季舒玄道:“到底如何,我现在还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这一切都和你有关。又或者说,都和太仓笔、画境有关。”
山雨欲来风满楼,季舒玄被削去大司判的职位就是一场大风吧?
玲珰和季舒玄正说着话,却见旧墙上的藤蔓颤动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拱来拱去。
玲珰猜到是夏州,夏州尝到了离境的甜头,又跑来了。
玲珰有些紧张,她担心季舒玄不同意她用离境来帮助夏州练习厨艺,所以之前的事都是背着季舒玄做的。夏州如果跑来了,之前的事不就暴露了吗?
玲珰轻咳了一声,提醒夏州不要过来。可是,那旧墙上的藤蔓还是在颤动着,好像夏州根本没有听懂她的提醒。玲珰不得不继续咳嗽起来,血都要被咳出来了,那藤蔓上的草叶还在翻动。
玲珰正紧张时,季舒玄拿起挂在墙上的弓弩,弯起了弓。
玲珰吓坏了,如今没有离境在身边,如果真把夏州射成了重伤,那就没救了。
玲珰按住季舒玄的手,道:“也许只是寻常也够,从旧院那边跑过来了,你何必用弓弩对付,让他离开便是。”
季舒玄却不听,一箭放了出去。
“呀!”藤蔓深处发出夏州的惊叫声。
玲珰吓得不轻,赶紧跑了过去。
“夏州!夏州!”
季舒玄看玲珰紧张的样子,嘴唇微动,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夏州把藤蔓拨开,看到夏州被藤蔓缠住,一支箭在他深侧稳稳地横拦着。
还好没有伤到人。
玲珰把箭拔了出来,又拨开藤蔓,把夏州从里面牵了出来。
夏州红着脸,低着头,一副犯错的样子。
玲珰慌张地对季舒玄道:“他……他路过,被藤蔓缠住了。”
玲珰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故意干笑了两声,道:“我和司判大人都还以为是野猫野狗在里面蹦呢。”
夏州也尴尬地笑笑,附和道:“是啊,从外面看一定挺像。”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两人说不下去了,只能沉默。
玲珰和夏州互相看了看,都不敢作声了,都像犯了错的孩子乖乖地站着,听候发落。
玲珰和夏州各自在心里想着,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小事吧?司判大人心里装的都是大事,遇到这种小事应该会说两句就算了吧?
“来人!”季舒玄忽然高喝一声,墨时泗带着一队衙役赶来。
自季舒玄入宫被削官职后,墨时泗等人就格外戒备,唯恐发生一丝一毫的意外,听到季舒玄如此高声呵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各个握刀而来,怪瘆人的。
夏州没见过这场面,当即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司判大人……我只是路过。”
夏州不敢承认自己是来找玲珰的。
季舒玄道:“我的书房在最僻静的地方,跟谁的院子都不相邻,跟你住的地方离得更远,你说你路过?”
墨时泗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中万分同情夏州,但同情不到一刻钟,又觉得夏州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有些好笑。
“墨文书!”
墨时泗忽然听到司判大人唤他,赶紧打起精神来,“大人!”
季舒玄道:“我给你三天时间,把这面墙给我砌上去,砌到没有人敢爬它为止。”
“我……我吗?”为什么一遇到干活儿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