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玄以为玲珰睡下后,那些让她疲惫的记忆就不会来找她,事实上,记忆如雨水,它要来,玲珰挡不住,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
玲珰只觉身在袅袅雾气中,雾气散开,天蓝得纯净。
“柏羽。”
是赫连舒的声音。
赫连舒的声音沉静,和玲珰清脆的声音不同。
眼前,赫连舒和一个与萧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放纸鸢,纸鸢飞得很高。
当纸鸢飞得足够高后,赫连舒截断了线,任由风筝往远处飞去。
玲珰靠近他们,二人对她毫无察觉。
“柏羽,你说……某天,你也会像纸鸢一样远去吗?”赫连舒看向身旁的男子。
男子搂过她,笑道:“不是你截断了线,让纸鸢离开的吗?怎么还伤感起来了?”
男子宠溺地在她鼻尖上轻点了下。
赫连舒坐到柔软的草地上,男子索性躺在地上,舒舒服服地伸展。
“真想永远这样,和你过无拘无束的日子。”男子一翻身,把赫连舒搂抱在怀里,惊得玲珰赶紧捂住双眼,但好奇心又促使她从指尖露出一条缝隙偷看。
眼前之景已变,是个黑压压的屋子,有人掌了灯。
赫连舒从门外跑来,握住掌灯的诸柏羽。
“你怎么不告诉我?”赫连舒满头大汗,一脸急切。
诸柏羽放下挑灯的针,握着赫连舒的手,“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告诉你了只会让你更累。”
赫连舒问:“秦雪怎么办?她怎么办?”
诸柏羽平静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必须历经的劫,这是我们一生所必须有的修行,你担心不过来她的,正如她担心不过来你的事一样。”
门外有嘈杂声,玲珰看去,遥遥看见一身红衣的女子想往这边闯来,却被俾子拦下了。
赫连舒眼中含泪,深感无助。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秦雪说。”
诸柏羽抱紧她,安慰:“不知道怎么说那就不说,你之前不是告诉我说,真相如果对有些人来说是一种伤害的话,还不如不把真相说出来。”
赫连舒忽然把诸柏羽推开,“你快走,我不能让秦雪看到你在这儿。”
诸柏羽眉头微蹙,问道:“你……什么意思?”
赫连舒没有解释,把诸柏羽推到了内屋。就在这一刻,秦雪闯了进来。
“赫连舒!”秦雪双目含泪,喝道:“萧睿是不是在里面?”
赫连舒对她道:“秦雪,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你要相信我,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事,因为你是我来到这世上后第一个交的第一个朋友。”
秦雪苦涩一笑,“都到现在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说这些话来哄我有意思吗?秦雪,你如果喜欢萧睿,就大大方方的承认。”
赫连舒试探地问她:“那你会对萧睿怎么样?”
秦雪道:“我爱萧睿不假,但不代表他可以背叛,我会让他尝到锥心刺骨的味道,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既然敢背叛,那就该承受背叛的代价。总不能一边占着便宜,一边还被捧着吧?”
赫连舒应该是被这话给吓到了,咽了下口水,内心挣扎了一阵,道:“萧睿没在我这儿。”
秦雪道:“我亲眼看到他往这里来了!”
秦雪不肯离开,却被俾子们带走了。临走前,秦雪挣扎,喝骂。
“赫连舒,你和我情谊断绝,他日再见便是仇敌!”
这话,落在赫连舒的心口,如利剑劈下。
秦雪走后,赫连舒无力地坐在凳子上,眼泪落下。
诸柏羽从内室走出,对她道:“你犹豫不决,又出言试探,只会让秦雪误以为我就是萧睿。”
赫连舒抬眼看他:“我总不能告诉她,萧睿已经死了吧?秦雪有多爱萧睿,你不是不知道。”
赫连舒自责起来:“都怪我,怪我当初把你弄成了萧睿的样子……都怪我。”
诸柏羽握着她的手,安慰她道:“无奈之举又何苦自责?师父画下的画境被销毁,你我都面临生死抉择,如果不是把我变成了现在这样,我早就没了。”
“发生的就让它发生,要来的就由它来吧。”
赫连舒道:“你师父太仓子当初在茅草房里作画,却不料一道白光冲顶,藤案上的普通毛笔变成了可以写画乾坤的太仓笔,他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来琢磨太仓笔,在这十年时间里,他凭所画奇物声名鹊起,寸画寸金。之后他又用了十年的时间,画出了一境,惹来世人惊叹,也招来了嫉妒和仇杀。”
“你师父的离世,祈天国的混乱都像一个教训,如果再不阻止,恐怕会牵扯更多的人。所以我们才千辛万苦地摧毁了你师父所画的画境,也销毁了他之前用太仓笔所画的画。”
“那日我放了一把大火把你师父的书房烧了,他生前用太仓笔所画的画,从画境中搬出来的东西,也都藏在那书房里。只要一把火蔓延过去,就什么都平息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火燃烧起来后,我的身体变得通红似火,皮肤斑驳如同滚烫的岩浆,好像马上就要变成一堆灰烬。你见我不对劲,冲入火里捡起了太仓笔,把它扔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太仓笔被扔出来后,我就恢复如常了,可你……却差点儿被那场大火吞了。”
“我冲入火里把你拖了出来,你浑身烧焦,奄奄一息。他们都说你死了,我的柏羽没了。我不信,我把你安置在石棺里,遍寻神医。”
“我找来的神医没有一个能救你,时间一天天地拖下去,你快拖不起了。后来……我找到了几幅画,它们也是用太仓笔所画,却并非出自你师父手笔。我想着,太仓笔似乎有重塑新生的能力,但它好像只对我有用,那太仓笔所画的那些画境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威能,甚至对你也有用处?”
“虽然只是猜想,但我还是去了画境之中。”
“我在其中一幅画里见到了一位老先生,他告诉我说,可以借用画境的重生之力救你,但你必须有新的样子,新的身份,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
“我在老先生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适合你的身份,是萧睿的孪生弟弟萧楚。”
“萧楚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你变成他的样子,用他的身份,似乎吻合了太仓笔所寻求一种平衡。”
“萧楚和萧睿长得太像了,所以秦雪才分辨不出。”
玲珰听他们二人痛苦地追溯着过往,心中百转千回。
一股疲惫感涌来,玲珰感觉好累,眼前的画面开始混沌模糊,仿佛自己正在坠入无边的幽暗。
玲珰害怕了,想要从这种感觉中脱身,可是,越想挣扎就堕入得越快。
好多记忆碎片冲撞她的脑海,就好像赫连舒的记忆要全涌入她的脑子一样,而她自己也要被赫连舒给取代。
迷迷糊糊间,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暖,让她感到踏实。
耳边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急。
好像是诸柏羽的声音。
再细听,她终于听清了,是季舒玄的声音。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落,冰冰凉凉。
“玲珰!”
玲珰在季舒玄忍着心痛的呐喊中睁开了眼。
“大人……”
玲珰开口时,感觉喉咙很痛,说话无力。
她只是睡了一觉,怎么会这么累。
季舒玄见他醒来,眼眶顿时红了。
“你醒了就好。”
玲珰像大病了一场,脸色发白,一身疲软。
玲珰挣扎着爬起来,“我要找秦雪。”
季舒玄扶着她,看她虚弱无力,问道:“非去不可?”
玲珰点头。
季舒玄扶着玲珰往外走。
玲珰在离境中,能捕捉到离境中的一切,自然也就知道秦雪在何处,也知道此刻她正往一棵枯老的树上悬挂一段白绫。
枯树不远处就是萧睿的衣冠冢。
缥缈的铃铛声回响,风的呼啸声像被吞没了一样。
当玲珰赶到枯树前时,秦雪已经悬挂在树上了。她的身躯像一截断掉的枯树干,晃晃荡荡。
玲珰瞳孔一缩,白绫断裂,秦雪坠落在地。
秦雪沉重地喘息了好一阵,才回过劲儿来。
秦雪不看玲珰,只是低头落泪。
玲珰对她道:“有些话我还没跟你说,等我跟你说完了,你如果还想死,我不会拦着你。”
玲珰把睡着后看到的记忆全都告诉给了秦雪。
秦雪不肯相信玲珰的话,因为按照玲珰所说,萧睿是被秦雪的父亲秦仓子所害。
秦雪不肯相信秦仓子是个十足的小人,玲珰也无力再做任何解释,只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和赫连舒之间的恩怨本就与我无关,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我也不管了。”
玲珰的孩子气在她生气时显得尤重。
玲珰气鼓鼓地回到房间。
季舒玄劝她:“何苦因为不相关的人动怒?”
玲珰噘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赫连小姐,我才懒得管这些破事。”
季舒玄问她:“那个长得像萧睿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玲珰偷看了季舒玄一眼,悄声问:“你……对情敌这么感兴趣?”
季舒玄不知道如何驳她的话,只能沉默。
玲珰和季舒玄回到了斩影司书房,玲珰一步踏入后院,坐到了秋千架上。秋千架是玲珰央求季舒玄弄的,整个人都可以躺在上面,很舒服,也不用担心掉下来。
玲珰自己晃了起来,对站在重帘处的季舒玄道:“你的情敌那么多,哪能打听得过来?不过,就算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