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菜鸟水手
锦毛狸2019-02-19 04:533,871

  说起我是怎么开始做海员的,说句带点迷信的话,还真觉得有些命中注定的味道在里头。

  由于时代关系,我们这一代人大多在初高中毕业后就开始闯荡天下,有些人在红色革命之后又重回校园,但像我这样已经无心思再捧课本的人也大有人在。原本父母还希望我能够从事文职,不用风吹日晒不能不说是一种福分,后来可能是看我在学校课程上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天分,便知道我没那个福分,于是也很少再干涉我的选择,大致持一切随缘的态度。

  红色革命之后我们这一批人便都拿了高中毕业证书,那之后一段,我便跟着我大伯做生意。其实说是做生意,也就是在菜市场里面摆个摊而已。我大伯的儿子很争气地上了大学,让全家人都很骄傲,大伯自己更是尽全力供应他的需求。他原本以为自己年纪有点长了,有我在旁能够帮忙打点,可没想到我这人不喜欢做吆喝的事情,而且脸面也厚不起来,往往别人几句好话就大方让利,所以最后算是有点帮了倒忙。

  但也就是在跟着大伯做生意的那段时间里面,我结识了一个朋友,姓白名胜利。他的名字颇有喜感,他第一次告诉我他名字的时候我还愣了愣,既然知道白胜利了,怎么还会起那样的名字,我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他似乎早料到我有那种反应,倒也没有不高兴,看上去挺随和一小伙子。

  白胜利是隔壁摊老板的儿子,比我大3岁半,是一个水手。那个时候大多数的船员水手还都是捧国企的饭碗,有任务就上船就跟着出去,没船就待命,他也就回来帮他老爹的忙。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做了3年船员,常常在商船上面做事。他挺健谈,时不时会和我聊起他们船上的生活还有水手之间的一些趣事。可能是之前那个时代的影响未消,他说话很谨慎,有时随口提到一些海上奇怪的事情或现象时,他都是一笔带过,我就算追问他也是打马虎眼,这就让我更加好奇。所以,那时在我的观念当中,水手是一种有趣的工作,不仅趣事多多,而且还时常有离奇好玩的事情发生。

  我好几次对白胜利表达我对他工作的羡慕之情,而我大伯觉得我是在帮倒忙而又不太好意思打发我回府的情绪越来越明显。后来突然有一天,白胜利问我,愿不愿意也跟他到船上讨生活。

  我听到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他告诉我,最近福建港那里有一艘大型铁砂船要出航,他们人手不够要再招人,但立刻要找水性好又有点基本常识的人不多,所以他想到了我,问我要不要去试试看。

  我点头如捣蒜,自然是一百二十万分的愿意,几乎是一转身就准备起来。我火急火燎地去开证明和介绍信之类的东西,整个过程异常顺利。虽然我爸听到我要去当船员的时候愣了愣,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他低头想了许久,最后也没有怎么反对,只是叮嘱了几句。可能是我当时太过兴奋,我爸说的我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完全沉浸在即将扬帆远航的喜悦当中。

  但在离港之前,我还必须参加培训班。现在要到船上都需要2到3年的学校教育,那时候虽然没有那么严格,但船员仍然需要集训一段时间。不过这次因为时间比较紧,所以就压缩了一部分,只需要学习一些基本的东西还有需要有基本的概念和技能,接着我们就会以学徒水手的身份上船,其他的一些,在船上再一边学理论,一边通过实践来逐渐熟悉逐步掌握。

  原本我以为,船员只要水性好就可以了,但事实证明,我要学的还有很多。体能和游泳方面我都很容易都通过了,各种绳结的系法对我来说也不是太难,毕竟我出生渔港,从小到大那么多年在海边晃荡,耳濡目染也会了一大半,另一小部分不会的,有了基础也很容易就掌握。对我来说最难的是港口规则,每个港口都有不同的地方,规则自然也就不尽相同,如果是不同国家的港口法规就更加麻烦。好在这次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我们就只是学了此次出航目的地的一些港口规则,其他的只能以后有了其他任务再说。

  集训我们新手的是一个叫蔡国强的人,那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姿挺拔,面色黝黑,神态坚毅。五官线条较粗,人看上去非常精神。只是在行船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看上去比有些五十多岁的人还要沧桑。他脖子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据他自己说是一次风浪里面被船上的钩子钩到的,差点没命,并以此告诫我们要认真学习,万事按照规定守则办事,标准流程要严格执行,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开始训练我们觉得他这个人非常严肃,不留情面,对我们也极为严格,和我一起参加训练的有一个叫葛云翼的,因为身体素质相对差,天天被他罚跑一万米,搞得那人一开始几天每晚都在被窝里面偷偷哭。不过熟悉了以后,我们发现蔡国强那个人其实非常豪爽,也很仗义,空闲时候喜欢和我们打成一片,有时候还会讲讲荤段子,还让我们都叫他老蔡。他说是我们以后上了船,自然会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严格。

  而多年以后,当我也有资格去教领新海员的时候,也是遵循千事守规,万事从严的原则。因为那时我已经知道,关键时候,这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安危,还有整船人的性命。

  当时老蔡还带了个副手,叫司马源,那人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长得倒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一表人才,看上去白面书生的样子,说是海员一点都看不出来。我们开始还以为他是做文案的,私底下笑他一个大男人出海都晒不黑,真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不过老蔡很器重他,据说他做这一行才半年而已,但绝对是个人才。至于怎么个人才法,一开始也没人说,后来听说他之前有一次出海,遇到一个突发的大风暴,他明明是最低级的水手,却不知道怎么就掌了舵,在那种对抗大自然谁都没辙的情况下,硬是把船就开出了风暴区,救了全船人的命。我们当时没有经验,不知道那有多了不得,还觉得自己耍个半年也能有那能耐。后来又听闻人说他虽然看上去斯文,身手却非常好,于是我们这些菜鸟多少有点嗤之以鼻,尤其是我这种对海还有些了解的,难免腹诽,身手好在海上顶个毛用。

  不过司马源倒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他有一对非同常人的眼睛。一般来说,中国人总是黑眼珠,有些人要是有点少数民族或者外国血统的可能会有棕色或者灰色的眼珠,他倒好,一只眼珠是棕色的,另一只是灰色的。我第一次看到还以为他是瞎子,结果他的视力好得惊人,他微笑着说是因为眼珠色素异常才会这样。他一直笑盈盈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人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感觉,似乎只可远观,不可近交。即使是老蔡那样豪爽的人,和他说话也是客客气气,我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会什么蛊惑人心的邪术。

  训练的半个月转眼就过去了,上船前一天我兴奋地一晚没睡好,第二天早早地就起床,到指定地点去报道。

  到了船上后,我遇到了白胜利,他拍拍我的肩,嘻皮笑脸地说:“老弟,船上有我罩着你,有事尽管来找我。”我懵懵懂懂地点头,心想这船上能有什么事情。

  当然,我的想法很天真,船员的工作很多时间就像是打杂的,打扫拖地是常规,打扫厕所自然也是新人专属,轮到值夜班或者守锅炉房那种环境比较恶劣的地方,新人当然首当其冲,不过我心里明白,来船上工作谁都要经过这一段。我依稀记得我爸叮嘱过上船后小处要肯吃亏,不然会被整的很惨。

  于是我谨记教诲,夹紧尾巴做人,和我同训的那个葛云翼则截然相反,事事都要求公平,还和上级告状说师兄逃避站夜岗,最后他的确换得一夜好觉,可第二天出勤后悔了却发现被人倒了满被子的屎尿,弄得整个房间臭气熏天。而且无凭无据,无处申诉,还被上级责骂说卫生习惯不好,罚扫全船所有厕所半个月。

  他被惩罚,倒是乐了我们其他几个菜鸟,毕竟这货船上都是大男人,个个不拘小节,厕所状况可想而知。可以不用我们扫当然是大呼庆幸。

  对于前几次的出航,我的印象事实上已经不太深刻,当时觉得辛苦的地方,现在回想起来也早已是风轻云淡。而真正让我记忆犹新,以至于几十年后还觉得历历在目,惊悸未灭的,是在我成为海员约两年以后的一次出航。

  那时刚刚跨入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一次出航的前一年,海上出了不少事情,国内国外的都有,尤其是那年秋天,一艘极为有名的英国货运巨轮,在日本冲绳海域附近失踪,发动附近各国船只,也遍寻踪迹不见。

  于是在那一段时间里头,航海安全成为了热门话题,尤其是在我们这一行里。相应的,我们也经过了再一次的进修学习。说实话,当年我觉得那完全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毕竟那时还太年轻,出海两年里面经过两三个小风浪而安然无恙,又因为自己之前在海边长大,相应海上见识比其他菜鸟多一点,受到几次上级口头表扬,于是就觉得自己所向披靡,飘得找不着北了。后来才知道,对于变幻莫测的海洋,任何海员在任何时候都是学徒。

  学完考完之后不久,就接到指令要再出海。而那次因为我们原本一直跟的船在整改当中,我们是和另外一队人整合去了一艘新的大船上去任职。集合当天到码头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那艘新船,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的,就觉得那船怎么看怎么奇怪,但我文辞水平有限,也说不上来那种怪异感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我皱着眉头站在那里搜索枯肠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啧”了一声,我转头一看,竟然是一段时间不见的司马源。

  我对于这个人仍然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一方面这个人仍然是一副生人勿近熟人勿扰的模样,要说厉害,两年里面也从没人见他露一手。但另一方面,我发现那时船上不止老蔡,连船长、轮机长、大副这种管理级海员都对他客客气气,所以也捉摸不准,不敢得罪。

  “嗯……波……哦不,”我差点露了嘴,叫他“波斯猫”——那是我们几个私底下因为他眼睛给他起的绰号——赶紧改口,“司马,你觉得……”我指指那船,想问他的意思。

  “这船的样子……”他顿了一下,又“啧”了一声,似乎也有点犹豫要不要说,“你没觉得……”他拿那双不一样颜色的眼珠瞅着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有点像纸船?”

继续阅读:02 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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