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的鬼狱森冷如炼狱,无处不透着尸腐,一条空寂蜿蜒的暗黑之道并无明火,唯有幽幽浮光照亮前路。鬼狱深处,几声痛苦的呻吟响彻寂静,玄越负手而立,冷眼看着诛魂架上的令长老已被抽打的血肉模糊,可他至始至终都未开口一句。
“你是暮沧的老师,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教的,你不可能不知那人是谁。”玄越冷冷注视他,他来到鬼狱已有半日,各种折磨全加诸于他身上,逼问的便是暮沧安插在天界的细作身份,可他只吐出一句‘不知’便再未言语,看来是一心求死。
令长老惨淡一笑,却是一口唾沫朝他吐去,“即便我知,也不会告诉你这个叛徒!”他怒视玄越,一字一句道:“你与莫梵云勾结密谋除掉魔君,将一切罪责推给洛云薇与萧沉。莫梵云登位后,你扶摇直上成为大护法,你能瞒过所有人,瞒不过我。如今又想审出那个暗人,好再立一功,别做梦了,我宁可带着这个秘密死去,也不会告诉你的。”
玄越听他愤愤之言,却是露出一抹嗤鼻的笑,“继续用刑。”语罢,四周狱卒又开始将酷刑全数加诸在令长老身上。一会儿,一名下属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片刻,玄越的脸上露出满意地笑,忽然挥了挥手,示意停止酷刑,冷声道:“暮沧能有你这般忠心的属下,他也该死得瞑目了。只是你死了,可有想过你的女儿?”
令长老闻言,脸上一僵,当年暮沧死后他作为暮沧的近臣自然觉察到危险,当下便将唯一的女儿送走以保万全,“想框我?”
“你让她女扮男装躲在天机营,你以为我查不到?”玄越话语虽平淡,却无不透着危险的残酷。
“你想做什么!”令长老终是没忍住,冲他大喝,此刻已不能冷静,他在世间无牵无挂,如今只剩这一个女儿,他当年答应过亡妻,必会护其万全。可如今他不敢想象若是她落入玄越之手,她将会遭受怎样的屈辱。
“告诉我,暮沧放在天界最深的一个细作是谁。”玄越狠狠掐住他的下颚,誓要逼问出这个人,“骨气这东西比女儿还重要吗?”
令长老浑身颤抖着,怒视玄越,恨不得将他脸上那份得意撕碎,却不得不因女儿向他示弱:“若我说出此人,你能保证不伤害她吗?”
“自然。”玄越看他终是被迫妥协,很轻易便承诺了。
令长老缓缓闭上双眼,低声道:“魔君死后,我便觉察不对劲,直觉你们定不会放过我。我早已年迈,生死于我来说早已看淡,只是我那女儿……我便联络了他,希望他将将我女儿送去一个你们寻不到的地方,保他万全。而他的条件便是让我永远不能透露出他的身份。可终究我要失信于他了……”说到此间,他的脸上满是羞愧与自责。
*
洛云薇与慕容挽玉一行见沧州恢复了宁静,这才放心离开前往锦州而去,在锦州二人相中一处宅子,位处西郊,背靠山水,绿杨深处,风景甚好。这是洛云薇途经几城最喜欢的宅子,也许此刻心境与以往大不相同,经历沧州一事,她似乎真的放下了许多,最重要的是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还有慕容挽玉相陪。
洛云薇总会调笑,待几十年后她已是白发苍苍,挽玉还是那样楚楚动人,她可是要自惭形秽的。挽玉却不知她调笑,喃喃道:“要不,我也废去这一身灵力,与你一般当个凡人。”
瞅着她那单纯的模样,洛云薇不免失笑:“那不行,你得留着仙骨,待我转世后找到我,可别让我再被玄越骗了。”
“为何不重修灵力呢?”慕容挽玉却是格外认真的问。
“体内灵犀早已破裂,修得灵力亦不知还要用多少年,我真的倦了。”洛云薇环视宅子四周那山水美如画,笑道:“我宁愿就此老去,忘却一切恩仇。”
慕容挽玉见她说罢便转身踏上湖岸旁的小舟,二郎腿一翘便躺在小舟上,迎着和煦的清风闭上双眼。小舟随着微波荡漾,在湖中缓缓飘远,好一副惬意之景。
慕容挽玉突然觉得这些日子她不过庸人自扰罢了,比起洛云薇这数千年来所受之伤痛,她那些又能算什么呢?她既能从容放下,自己又为何不能放下呢?嘴角缓缓绽放出明媚的笑颜,那一瞬间已豁然开朗,千年心结悄然解开。
伴着清风徐徐,洛云薇在小舟上沉沉睡去,此刻已近黄昏,天边红云朵朵,印照在碧波之上,颇有一副夕下弄影之清绝。小舟忽而一晃,惊醒了睡梦中的洛云薇,迎着落日微光看着面前那个光华万千的身影,只见他怀抱两坛酒,面色肃然地于她对面坐下。她慵懒一笑,缓缓支起身躯,“我可没唤你来呀。”
萧沉将酒放下,随即化出两个玉碗,将酒开封便开始斟酒,“突然想通你喝两碗。”
洛云薇直起身子,与他相对而坐,泛舟湖上,她的心情甚好,端起面前那碗斟满的酒仰头便喝,“这不像是天庭的醉仙酒,倒像是人间的。”
萧沉淡淡道:“方才路过南街,见一家酒铺前许多人排队买酒,便也去买了一坛。”语罢,亦将面前玉碗的酒一饮而尽。
洛云薇将坛子摆正,只见上面用红纸贴着‘花雕’二字,“这人间的酒只怕不易醉吧?”
“有些话,便是在半醉半醒间讲才是最好。”萧沉又将玉碗斟满。
洛云薇倒是疑惑:“这会子如此认真,倒有些不习惯。”她知萧沉如此这般突如其来的出现,必然是有话要说。
萧沉却沉默了,端起面前玉碗又饮一碗。洛云薇见他这般,亦是不言不语地端起玉碗一饮而尽。她的酒量向来不好,即便是这人间之酒,一碗接着一碗下肚亦是有些昏沉,此刻的她面色已泛红,眸光微微朦胧,在这夜色即将来临之际,更显娇媚。
“你觉得,清夙是什么样的人?”萧沉突然问。
洛云薇因他一问,顿时怔住,她似乎很久很久不敢再想起清夙了,想到他便会想起那一日他对她的绝情,更会想起这些年来自己的可笑,原来他待她好终究不过是因她体内有天薇神女那一抹灵犀。虽然此刻的她有多么不愿提及清夙,可萧沉如此认真的问她,她还是开口答道:“他就像一个无欲无求高高在上的神君,明明离他很近,却偏偏让我觉得触不可及。他心怀天下,大义凛然,是个为人所敬仰的神君,与我这妖女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是吗?若我告诉你,在你眼中如此高洁的师父并不如你心中这般圣洁呢?”
洛云薇不解地望着他。
萧沉轻轻一笑,无比认真地凝着她一字一句地问:“若我告诉你,他是暮沧安插在天界最深的一枚细作呢?”
洛云薇只觉自己有些迷醉,似将萧沉的话听错,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清夙,是魔界的细作。”萧沉再次清晰无比的告诉她。
“不要污蔑他!”洛云薇霎时间动怒了,提高了几分音量怒视萧沉,“你可知这些年来,他为了让我走入正途耗尽多少心血,只是我一直在让他失望……即便最终他废去我毕生灵力,亦是为了不让我为祸三界。我心底虽对他有怨恨,可也容不得你这般污蔑他。”她一番话说的激动,可越往下说,看着萧沉那无比肃然的目光,她的声音却愈发低微,愈发底气不足。
见她不再讲话,萧沉这才幽幽开口:“清夙已被天帝革去神君之位,贬去天山当一名守莲人。天帝不杀他,是欲自他口中问出流霜剑与混沌镜下落。”
“混沌镜?”洛云薇眼中闪过惊疑,当日她分明记得混沌镜被玄越夺走,清夙亦是因这混沌镜废了她一身灵力。
“那日玄越夺走的混沌镜是假的。清夙早便探得玄越化作慕容挽玉的模样前来盗镜,便将计就计,将混沌镜偷天换日,让三界皆以为那混沌镜落入莫梵云手中。所以此时此刻,混沌镜与流霜剑的下落只有他一人可知,神器尚不知下落,天帝便不会杀他。”
听萧沉说得无比认真,洛云薇才平复面上激动,喃喃问道:“既他隐藏了这些年,天衣无缝,你们又是如何发现的?”
“他在那九重天阙天帝面前,当着诸仙的面,自认罪责。”萧沉眼中亦是流露出一抹复杂之色,其实他早在清夙认罪前便知他的身份,可偏想不到,他竟会去那九重天宫之上主人认罪。
“为何要告知我这些。”洛云薇轻轻笑了起来,忽而觉得天地间竟是如此讽刺。
“天帝念他主动认罪,便罚他在天山思过,给他七日时间让他说出两大神器下落。清夙只道要见你,两大神器的下落他只告知你一人。”萧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今日他来,便是奉了天帝之令带她去天山见清夙,可他何其明白,若此番她去了,又将卷入三界纷争,她有极大的可能受到伤害,“你可以选择不去。”
“我不去,你如何向天帝交待?”洛云薇盯着他,反问。
萧沉瞬间露出不羁的笑容,那一笑容华仿佛照亮天地,逼得人不能直视,“你以为我在乎天帝如何看我?”
洛云薇静静聆听他的话语,轻轻弯起嘴角,却道:“可我还是要去,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