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涛把嵇康介绍给黄员外,黄员外恭恭敬敬地施礼,请二人到客厅入座,随即吩咐家奴设宴款待。
嵇康也不客气,和山涛坐下,黄府家奴奉茶,黄员外举杯敬茶。
时间不大,酒菜慢慢上来了,黄员外请二位大人上坐,举杯劝酒,极其殷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山涛笑道:“黄员外,嵇康大人法术高强、智慧过人,贵府的风水禁忌已经说过,何不把府里上下人等,一个个喊来,让嵇康大人一一过目,察看一番?”
黄员外欣然点头,转头命管家去把府中家丁召集起来,在客厅外面缓缓走几圈,请嵇康一一观察。
嵇康端着酒杯,一边品酒一边冷眼观察;只见黄员外的家丁、女婢形形色色,有的面目和善,有的孔武彪悍,有的眼神闪烁,一副狡诈的样子。
嵇康命家丁和女婢们排成队列,一一从客厅里走一圈,其实是暗中观察当中有没有妖精。
嵇康低眉敛目,观察胸前挂的墨玉佩,毫无反应。
下人们都走出客厅了,嵇康说:“黄员外,听说你有几位夫人,可否请出来一见?”
黄员外连忙答应下来,派管家去请。
不一会儿,只听得环佩叮当,黄员外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来了,香粉气阵阵袭人。
嵇康仔细打量,大夫人端庄稳重,二夫人含羞带颦,三夫人浓妆艳抹很是轻佻。
山涛说:“黄员外,三位夫人既然来了,何不敬嵇康大人一杯酒?”
黄员外连声称是,命三位夫人轮流敬酒。
嵇康醉翁之意不在酒,暗中观察怀里的墨玉佩,仍是没有反应。
嵇康不禁有些纳闷,问黄员外:“员外,你家里的人是否都来过客厅了?”
黄员外点头称是,不防三夫人多了一嘴:“还有四夫人没来,身体不适,卧床休息。”
嵇康一怔,问黄员外:“你有四位夫人,为何只来了三位?”
黄员外说:“第四贱内身体不舒服,满面病容,怕出来见大人失了礼数,故此未曾让她出来。”
山涛问:“四夫人是何时得病,请医了没有?”
黄员外忙说:“今天早上还好好的,晌午时分突然喊心口疼,又不让请医生,说休息一会就好了。”
山涛说:“我听人说员外的四夫人色艺双绝,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既然今天我俩来了,就去拜访一下四夫人,一聆仙音如何?”
黄员外有些为难,说:“这样吧,小妾住在后院旁边一座别院里,我陪同二位大人同往,看她身子如何,要是能够弹琵琶,必定奉献一曲。”
山涛看向嵇康,嵇康点头同意,于是三人一起前往后院。
路上嵇康一路看景,只见黄员外家中真是大,亭台楼阁都有,假山喷泉也有,最有特色的是走一段路就看见一面镜子。
山涛也看见了镜子,笑道:“黄员外真是好福气,几房太太全都如花似玉,各有千秋!难怪她们会在家里挂上许多面镜子,一有空就打扮自己吧?”
黄员外得意地笑笑,说:“要说到容颜,我的四位夫人各有特色,我坐享齐人之福。不过我最小的妾,四夫人如玉却是最为标致,压过其他三位夫人;四位妻室经常互掐,谁都想掐尖,动辄哭闹,所以我单独给如玉盖了座别院,和三位夫人分开住。”
嵇康点点头,一边说着话,一边穿过庭院,来到四夫人如玉住的别院。
黄员外带头走进去,丫鬟小玉出来迎接,禀报黄员外说如玉夫人刚刚出去采花了。
黄员外一愣,问:“晌午时如玉不是还喊心疼,怎么现在就好了?”
小玉说:“夫人的病很蹊跷,来得快去得也快,晌午时还疼得死去活来,现在又没事了,有说有笑地出去采花了!”
黄员外歉意地请山涛和嵇康进去坐坐,别院里也有一处客厅,丫鬟小玉给三人奉茶。
嵇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清香扑鼻;再打量打量客厅里的摆设,琴棋书画,十分雅致,处处一尘不染。
嵇康等了一会,也不见如玉回来,有些着急,问:“黄员外,我们先谈谈你的邻居失踪的事吧,到底有几个人失踪了?怎么失踪的?”
黄员外脸上掠过一丝惊恐,说:“我家共有三位邻居,对面住的朱员外家里,没有人失踪;左邻住着王公子,家中父母和他三个人,他一心读书想博取个功名;前几天夜里忽然房间里有动静,第二天早上家里的父母亲就找不到他的人影了,四处寻访也不见踪迹!
右舍住的是张屠户,光棍一个,父母双亲都故去了。张屠户平时杀猪卖肉,晚上早早就关门饮酒,不喜与人交往;所以张屠户失踪几天后,认识他的人去菜市找他买肉都不见人影,这才去他家中找,也找不到,最后才报了官。”
嵇康问:“洛阳县令王广大人是个清官,又是能吏,他一定来现场勘查过了吧?”
黄员外答:“是的,王广大人在两户失踪人家家里都发现了玫瑰花,我也不解!王大人已经派人查找失踪的二人的踪迹,让苦主在家里等消息。”
嵇康点点头,说:“王大人和我以及山涛大人都是好友,特地委托我们二人来协查办理此案,你有什么线索,一定要如实告诉我们!”
黄员外说:“是是是,左邻右舍都失踪了,我心里也慌张,就怕下一个遇害的人是我。于是我就请了朋友山涛大人邀嵇大人来破案,也是帮王县尊一把,于公于私一举两利。”
嵇康想了想,问:“黄员外,你说的失踪的左邻右舍王公子和张屠夫,都住你家隔壁?”
黄员外摇摇头说:“我家宅子很大,左邻右舍王公子和张屠夫的屋子偏后,是和我家后宅里的后花园比邻而居。我们现在坐的这座别院,就建在后花园里,出门不远就是花花草草。”
山涛听了眼睛一亮,问:“失踪的两户人家,家里都发现了玫瑰花,会不会跟你家的后花园有关?”
黄员外连忙否认说:“没有关系的,现场发现的是黄玫瑰,而我家花园里种的全是红玫瑰。”
嵇康喝完了一杯茶,也不见四夫人如玉回来,站起来说:“反正要查案,我们先去左邻右舍家里看看事发现场,回头再来看如玉?”
山涛颔首表示赞同,就请黄员外带路,首先来到左邻王公子家。
王公子的父母正坐在家里流泪,黄员外说:“王公子他爹,两位官府的大官山涛大人、嵇康大人来看你们了,有什么情况你就说吧。”
王公子的母亲一听哭得更凶,声音都嘶哑了;王公子的爹强忍悲痛,要跪下给二位大人磕头行礼,嵇康连忙拦住。
山涛说:“王老伯,无须多礼,我们也不喝茶,你就说说你儿子是怎么失踪的吧!”
王老头抹去眼泪说:“小老儿叫王仁德,犬子叫王宝琛,年方二八,尚未婚配。王宝琛性格和蔼内向,不喜欢与人争执,只爱读书,想等个机会博取功名,学而优则仕。
我儿王宝琛平时难得出门,交结的朋友也不多,都是些诗文唱和的文友。他平时住在一间静室里,经常通宵达旦地读书,除了吃饭遇上,我们平时都难得见他一面。
谁知前几天晚上,王宝琛照例在书房里读书,我悄悄地去探望他,却看见书房里的蜡烛早早就熄灭了,窗户里还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
我大吃一惊,儿子王宝琛从来没有这么早睡过,而且房内还有女子的声音!
我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间,告诉了老伴这件事,问她怎么办?老伴埋怨我多事,大惊小怪!儿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而且岁数也不小了,喜欢上哪家姑娘是好事,正好成亲!
我却不这么认为,我儿王宝琛既然立志做官,就应当埋头苦读,不能贪图男欢女爱!
于是我不顾老伴的反对,悄悄拿了把锁,返回王宝琛住的静室,把门锁上了,把窗户反扣上了,准备第二天再去看看是谁家的姑娘和我儿子好上了。
哪里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和老伴一起过去看,房门仍然锁着,窗户也仍然反扣着,打开门锁一看,我儿王宝琛却赫然不见了!
我在屋里四处寻找,只闻得我儿被褥上有妇人的香粉味,被子上还放了一朵黄玫瑰,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嵇康问:“王老伯,果真是门窗都关着,令郎王公子就不见了?”
王仁德点点头说:“确是如此,房门是我亲自锁上的,钥匙一直在我手里,这事真的邪门了!”
嵇康问:“家中有没有丢失钱物?令郎或许跟什么女子两情相悦私奔了?”
王仁德摇摇头说:“都查点过了,什么都没少,只是鸡窝里少了四只鸡!”
嵇康一怔,金银绸缎不拿,只是少了四只鸡,莫非是黄鼠狼一类的精怪作祟?”
嵇康没有证据,心中存疑没有说出来,转头对黄员外说:“如玉夫人还没有回来?我们先去右舍张屠夫家看看。”
黄员外也觉尴尬,陪笑道:“大人莫怪,小妾如玉年少不更事,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让大人久等。”
嵇康一边走一边问:“黄员外,你今年有四十岁了吧?如玉多大?”
黄员外说:“在下四十有二了,如玉才二十一岁。说起来我和如玉也是有缘,去年我去野外打猎玩耍,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见到一个女子俯卧在地,我下马上前救醒她,问她怎么了,她说出来游玩,被强盗抢劫,钱财被洗劫一空。
强盗见她长得漂亮,夺去财物后还想强奸她,她拼死反抗,被强盗狠击头部,打晕在地,强盗以为她死了,才扬长而去。
我又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她说头疼,只记得自己叫如玉,其他都想不起来了。
我爱慕她的美貌,将她带回家中,请郎中诊治,说她头部受了重击,失去记忆了。
这如玉除了来历不明,其他样样都好,人长得漂亮,女红针线活也好,心灵手巧,还做得一手好菜。”
说完如玉,黄员外已经带领嵇康和山涛来到张屠夫家,只见门上贴着封条:洛阳县正堂封。
嵇康上前揭下封条,推开门带头走进去,一进门是个不小的院子,青砖铺地,几口大水缸里蓄满了水,院子里一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院子中间有个大大的白果树做的砧板,上面插着几把锋利的厚背砍刀,地上有好几个盆子,盆里都有残留的血迹。
院中还有个铁架子,挂着许多铁钩,地上有大小不一的尖刀、通条,全都是暗褐色,而且血腥味浓郁,许多苍蝇围绕着嗡嗡乱飞。
山涛看了掩鼻,笑道:“难怪书上说,君子远庖厨也,这张屠夫想必是把家畜挂在铁钩子上,用尖刀杀死,盆子用来盛血,再把断了气的尸体拖到白果树砧板上斫肉。可以想象出,屠宰之时,必是血肉横飞,惨号阵阵,惨不忍睹。”
嵇康没有说话,径直走进堂屋,一看堂屋两边各有一间房间,一间堆放杂物,一间是卧房。
这时黄员外领来了几个人,说是张屠夫的邻居街坊,嵇康一一问话。
邻居们七嘴八舌,说的情况和之前黄员外说的差不多,无非是张屠夫不爱与人交往,天黑就关门饮酒睡觉,最近几天不见他卖肉,街坊见他家大门紧闭,报官才发现张屠夫失踪了。
嵇康让邻居们散去,自己和山涛走进卧房查看。
黄员外也懂规矩,嵇康没有喊他,他站在房门外没有进去,以免破坏现场。
嵇康和山涛一进了张屠夫的房间就闻到一股龌龊味,十分恶心;看来张屠夫十分肮脏,床上的被子被头都发黑了,汗臭味、脚臭味、肉腥味、酒糟味掺杂在一起,中人欲呕。
山涛一眼看见床上放着一朵黄玫瑰,拿起来细看,跟王公子家里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嵇康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在张屠夫床上摸索,摸到一片污渍,已经结痂。
嵇康忍住呕吐,说:“这张屠夫失踪前,与女人交媾过,床单上有污渍,面积还不小!看来他的失踪与女人有关。”
山涛说:“我也这么看,床上的黄玫瑰应该是和他偷情的女子留下的,只是哪个女子眼瞎,看上张屠夫这么个下贱之人?他既没钱又没长相和风度,女子图什么?”
嵇康眼睛一亮说:“我有个大胆的估计,你先别告诉黄员外。这女子和导致王公子失踪的女子,可能是同一个人!而且这女子可能是狐狸精!”
山涛问:“嵇贤弟何以得知?”
嵇康说:“狐狸的几个特点,一是爱吃鸡,而王公子家里丢了四只鸡;二是狐狸贪淫,吃饱了鸡肉,要宣泄一番,正好找张屠夫这样的莽汉泄欲,也不嫌弃张屠夫脏,因为狐狸本身就有股骚味!”
山涛思忖片刻,拍掌称赞说:“有理!这也就好解释了为什么两处现场都有黄玫瑰,因为狐狸要勾引男人,要掩盖自己的骚味,带朵花正好弥补这个缺点。”
山涛眼睛一亮,小声问:“贤弟是不是怀疑黄员外的四夫人如玉?如玉一直没有出现,好似知道我们来找她,避而不见!而且如玉爱花,我们去她住处时,她采花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出现,疑窦重重!”
嵇康说:“确实她疑点很多,但是没有证据前,我们还不能抓她,先回到黄员外家里看看再说。”
于是嵇康和山涛出来,让黄员外带路,再次回到四夫人如玉住的别院。
这次小妾如玉却在家,躺在院子里的一把摇椅上,正在编制一个花冠;丫鬟小玉手捧着一个花篮,里面都是新摘下来的玫瑰花。
如玉专心致志地在编花冠,丫鬟小玉倒是警觉,嵇康三人离得老远,小玉就看见了,急忙推推如玉夫人,自己转身倒茶去了。
如玉不认识嵇康和山涛,黄员外急忙介绍,让如玉跪拜二位大人。
嵇康没有说话,转头看看山涛,山涛会意,说:“如玉夫人起来吧,家中不是公堂,无须多礼。我们听说夫人弹得一手好琴,慕名而来,可否为我们弹奏一曲?”
如玉抬头笑道:“承蒙二位大人抬举,小女子乐意奉命,只是琴技粗糙,有辱尊听。”
嵇康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试探试探这如玉夫人究竟是不是妖。
黄员外拍拍手掌,院子里伺候的两个丫鬟去取来了琵琶,又搬来几张椅子,请黄员外、嵇康、山涛坐下。
嵇康坐着打量如玉,果然长得十分标致,五官格外精致,下巴削瘦,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坐在躺椅上在调试琵琶的琴弦。
黄员外又命丫鬟搬来一张茶几,泡上一壶好茶,摆下果盘,请二位大人品茶听琴。
嵇康刚刚喝了两口香茶,如玉的琵琶声响起了,先是铮铮淙淙,宛如江南的小桥流水,让人听得如沐春风。
一曲终了,嵇康觉得如玉确实在琵琶上下过一番功夫,琴技不错,刚要鼓掌;忽然琴音一转,变得一片萧杀之音,犹如千军万马排兵布阵,列阵厮杀,两军混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山涛鼓掌喊好,说:“弹得好一首《十面埋伏》!女子能够弹得这么传神,我还是第一回听到!”
嵇康没有说话,趁着如玉夫人忘情地弹奏,装作听琴,其实是暗中观察这如玉是不是妖。
谁知嵇康绕着如玉夫人转了几圈,怀中墨玉佩却没有发绿光示警,嵇康大失所望,这如玉不过是个凡人,失踪案的凶手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