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传出一个声音,那是妈妈的声音!我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便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内心,浑身触电式地颤抖着,好久,好久,好久不见。我现在该怎么办?逃走吗?那贞儿怎么办?带着贞儿一起走吗?我带着贞儿跑得快吗?听到妈妈的声音后,我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逃跑!果然,我还是没能做好跟妈妈见面的心理准备。我不想再去揭露她好不容易忘记的那层心灵上的伤疤了。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未曾蒙面的妹妹的夭折,对于妈妈来说是个一生都难以忘却的伤痛。我原以为,带着活生生的,活泼乱跳的小贞儿跟她见面,会转移掉妈妈内心的那道伤痛,使得她能够更加容易地接受贞儿的存在。只是,现在我带来的贞儿再也不会哭,不会笑,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心跳声都无法给予。看到这样的贞儿,对于妈妈来说,不就是在重现当年的那一幕吗?所以,我还是先不要和她见面的好。
只是我是这么想的,现实却不会让我如愿。我感到身旁的病房门被人打开了,“小辰?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这位是,这是她怎么?”开门的是小舅郑彬,我忘记了妈妈的病房内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小舅郑彬跟小姨郑琴。小舅明显是看到了贞儿了,还有她身上的那层象征着死亡的白布,再加上她现在所躺着的这辆手术车,使得他将这一切联想起来,知晓事情的真相并不难。
“是辰儿吗?听你爸爸说他去接你们了,怎么?不想进来看看妈妈吗?”然而未等我做出反应,病房内妈妈的声音再次传出,我知道自己躲避是来不及了。
透过房门与小舅的遮挡,虽然看不清外面的来人是谁,但通过小舅郑彬刚才的疑惑的话语,还是可以猜出此时站在房门外的人是谁。还有那空隙间可是能够看到那辆手术车,郑欣之前可是刚从那上面下来,怎会不知道那是什么。郑欣忽然想起,先前的许默急急忙忙地带着那黄自豪赶去急诊部了,现在看到这手术车,难道是那孩子?可是,如果她刚刚动完手术,怎么可以随意推出房间?除非……不会的,不会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怎么会推着她来见她呢?
郑欣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郑彬的出现,许辰想回避都没机会了,站在门口的郑彬小舅明显看到了贞儿,也看清了贞儿,那显著的白布是怎么也掩盖不掉。许辰知道,自己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的,这是在他决定了带贞儿来见郑欣的时候,就该想到的结果了。
“是我。”我回答了妈妈,透过房门的缝隙我看到了妈妈正躺在病床上,她肯定是受了极严重的伤,单从人子的角度上去看,我没有第一时间赶来医院见妈妈是我的过错,只是如果换做再来一次,即便是知晓了妈妈也身处医院的消息,我第一时间赶到了也会先去见贞儿。因为,当时小姑给我的消息,可是贞儿已经气绝了啊!
推开了房门,小舅微微侧过身,使得我可以将安放着贞儿的手术车推进这间并不算宽敞的病房。
郑欣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她会是与贞儿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见面,是相对的,一个人的“见面”,那只是看见呀。她就是许默口中的贞儿吗?随着许辰的推进,郑欣渐渐看清了手术车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直面望过去可以看到躺在其上的贞儿的侧脸,纯白洁净的小脸蛋上毫无血色,紧闭的双眸只能看到一对眼皮下延伸出的长长的睫毛。虽然没有完全看清贞儿,但郑欣也想象得出活着的,会动,会哭,会笑的那个小贞儿是多么活泼可爱。只是,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待她?
三年前的那场噩梦,已经让她心碎,好不容易修补起来的心,再一次因为这贞儿被击得零零散散。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它拼合起来,这些年愧对了自己的儿子,原本打算这次回来给他些拟补。谁知他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与其说是惊喜,现在不如说是“惊吓”吧。还有,她的儿子许辰那双死寂如墨的眼睛的时候,她的心神不禁一颤。
据她的老公,即是许默谈及过,他们的儿子许辰对这个“意外”的妹妹,十分得溺爱,现在她却死了,就算是她这个当妈的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儿子不会做出什么傻事。三年的心灵空寂,被这个叫贞儿的小女孩填充了一部分,许辰在没有父母相伴的时候最大的寄托就是贞儿了。贞儿现在不在了,那么许辰的心灵寄托也就消失了。那么,许辰还有活下去的意念吗?
妈妈看到贞儿的那一刻表露出来的伤心,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本不愿再让妈妈经历一次“母女生死离别”,虽说妈妈还未真正承认贞儿的身份,但在我心中,她就是我许辰的亲妹妹,这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意念。就算他们不愿承认贞儿,我也要带她回家。那是她的家,也是我许辰的家,在贞儿到家里的第一个晚上起便注定了的。
我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爸爸是怎么说的,更不会知道在我推着贞儿走后,身后发生的事情,最早知晓了贞儿的存在的还跟贞儿相处的并不和睦的小姑出事了。让妈妈与贞儿见过面后,我便打算推着贞儿离开这间病房了。这里有小姨、小舅他们在,妈妈在这休养身体会很安全,不会被谁打扰到。这种独立病房倒是比那种常规的多人病房的环境好很多,但若是出事了,病人又没有能力摁下警铃,昏厥了都不会有人知道。所以,留下一两个人在这里照看,是最好的做法。我相信,有小姨他们的照顾,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而我,我要带贞儿回家。贞儿不该留在这充满了死亡味道的医院,即便贞儿已经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还存活着,但这并不影响我带她回家。这辆讨厌的手术车已经没什么用了,贞儿身上除了一层白布外,不沾一丝衣襟,是医院的医生在为她处理身上开刀痕迹的时候,顺便也除去了她原本穿的手术服吧。沾满血迹的手术服穿着的确不美观,但就因为贞儿已经死去,连一件衣服都吝啬得不给她穿上,只是给她盖上了一层白布。真是好呢,这医院真是令人寒心,糟糕透了!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既然如此只能用我自己的衣服给贞儿……不行!我的衣服早在之前的来回奔波已经湿透了,充满汗臭味的衣服也不好再换给贞儿。看来,只能用这该死的白布了。
看到许辰伸手,将手术车上的小贞儿连同白布抱起,病床上的郑欣似是知晓许辰想做什么,急忙出声喊住许辰:“辰儿!你要去哪?”然而许辰在此刻并没有表现出一个人子应当的孝义,只是反常地淡淡说道:“我,我要带贞儿回家,等我安顿好了贞儿,我自会回来。”许辰的任性表现令在场的几位大人脸色一变,作为小舅的郑彬正欲上前指责许辰怎么可以这么对“妈妈说话”即是对他的姐姐郑欣的态度问题。躺在床上的郑欣似是有先见之明,抢先开口。
“你想带她回去吗?好吧,好吧,你带她走吧。妈妈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的。”郑欣的话语显得有些无力,三年的疏远让她有点看不懂这个她辛勤养育多年的儿子了。他就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起来,这是指代他的心理变化,许辰的内心远比他的外表表现得要成熟。或许,三年的疏远让这个本该享受着最青春年华的孩子,提前进入了社会气象的“成熟”这种变化是好是坏,郑欣不想多去思索。
在她看来,在眼前的这个情况下,最好的做法就是任由许辰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她虽然还不能确定这个叫“贞儿”的女孩在许辰心中有着多大的意义,但她知道现在的许辰是容不得一点干扰。他就像是一颗被压缩着的未爆发的核弹,如果触碰到他的底线,即便是郑欣她们这些至亲也难保许辰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所以,她才选择了顺其自然,让许辰先一个人静静,他已经长大了,也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在她们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都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相信他会处理好这一切的,这需要给他时间。
“谢谢。”许辰的一句“谢谢”,虽说是在感谢郑欣,但这句话的另一层意义却令郑欣第一次感到寒心,她的儿子竟对她说“谢谢”。只是还未等她多想,许辰已经将手术车上的贞儿完全抱起,而后越过了脸色不自然的郑彬走出了这间气氛很不对劲的病房。
“贞儿,哥哥这就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