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伽瞳估摸着，他们已经到了战场之上。
冥宫中白日里的喜气已经收尽了，不过凌霜殿中的东西都没有撤。
这是辰凝的意思。
伽瞳看着这满眼的红，眼睛有些发酸。
喜服与头冠她都换下了，衣服整整齐齐的挂在衣架上，头冠也是排好放在了木盒子中。
这些东西，她终归还是要还给辰凝。
离开前她去寻了长璇，长璇在自己殿中看医书，很是认真，都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伽瞳。
她很忙，许是在研究什么，总归，是不会很快的发现伽瞳不见了的。
伽瞳捏了隐身术，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她离开了凌霜殿离开了冥宫，去了苍城城关。
此时的边境，辰凝与问淮领的天冥之兵正在排兵布阵之中。原处的魔界封印，闪着极其微弱的光芒。
“封印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问淮环着双手，他那柄短剑，正连着剑鞘挂在腰上。
其实不用问淮说，辰凝都是知晓那结界撑不了多久。结界之内是未知的魔族地界，若是结界破了，对六界又会有什么影响？
问淮见他没说话，抬眼看了看他，说了句：“伽瞳就留在冥界，你就不担心她知道了什么？”
“不会。”辰凝坚定道，“她不会知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按计划来，希望这次风瀛能靠谱些。”
辰凝垂头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他什么时候不靠谱了？”
“没有！也就是那次……”
问淮的话还没有说完，也不知道是哪里闪出了一道极其强烈的光。两人机警着抬了头，一道看着前方，不经有些惊异。
只见那结界之上，生出了一道有一道的裂痕，像是下一秒，那结界便能碎裂开来。
“怎么回事？”问淮环顾四周，见着了前方的一道声影。她怒视着那道身影，短刃出鞘，被问淮紧紧握在手中。
是辰凝伸手拦住了问淮，他淡淡的，道了声：“是桔枝。”
前方那个身影，没有极为伟岸的身形，反倒是柔美的，弱不禁风的。那真是桔枝，简单地甲胄，一袭白衣，上面尽是血花。
她有些跌跌撞撞的，在行到辰凝与问淮眼前是，没有站稳身形，便跪倒在地上了。
自口中喷出了鲜血，面容极为憔悴。
“桔枝？”问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桔枝是被风瀛要求带来的，留在了冥界后队的医护兵里的。
风瀛与故渊去了西边，与这里是有着不远的距离的。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二殿下……太子殿下……”
桔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伸出的手有些发颤，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尾音。
她受了很重的伤。
也没有多想的，辰凝与问淮便已经上前了。辰凝去摸着她的脉象，问淮则是将随身带着的止血的丹药喂给她。
“风瀛与故渊呢？”辰凝皱着眉，听着她脉象的手还没有松开。
“我们……遇到了奇袭，是风瀛用传送阵将我送到你们这里的。你们要赶紧去救他们……”
问淮听了是有些分心的，如若风瀛故渊所带的兵被全军覆没，那他们此时便是腹背受敌。
他目光闪烁的去看辰凝，可只见辰凝垂了垂眸，轻轻道了声：“你别装了。”
辰凝这句话，说的硬生生的。桔枝睁大了眼，有些茫然的看着辰凝。
“二殿下……在说什么？桔枝听不懂。”
“你说魔族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今日一早是风瀛与辰凝书信，要带桔枝一道离开。辰凝当时也不懂，但风瀛与他说起是故渊察觉了异样。
她言语之中的刻意，让故渊起的疑心。
彼岸花海依旧美得醉人，那巨剑在那其中，有些突兀，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有些迟疑，可她想起了莞离与她说的话。
永远不要成为他的绊脚石。
可如今，他们没有问情的这道灵力便没办法彻底封印魔族。
他们可能战败，全死在边境。
故渊虽说大不了一起死，可伽瞳不愿意。
她走到了十方天的巨剑之下，仰头看了看，望不到顶。
问情剑是需淬过浑玉的血，才能破开最后的封印。
也是为何历代的浑玉与仙骨，不得善终的最终原因。
而此番，伽瞳已是酝酿了许久的。她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念着咒法将血度过去。
遇着伽瞳血的问情真身像是见了食物的野兽，立马卷出了一道汹涌的剑意，吸引着伽瞳的血液。
伽瞳身体慢慢悬浮起，无须那创口，血珠也像是能自内向外的，向问情涌去。
血不是无限的，总有被问情吸尽的时候。问情真身上染上了一层红晕，红过了彼岸花的花色，红过了伽瞳的喜服。
伽瞳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她闭上眼，她记师傅曾说过，将死之时，都能回顾今生。
她伽瞳今生结束，除了回忆，未能留下任何东西给辰凝。
不敢想辰凝知道后会如何，那就干脆，不与任何人提，私自做了这事。
事情有想做，有能做，有必须做。
这便是伽瞳必须做的。
如若有来生，伽瞳想自己是人也好，是神也好，只要能再得那红线，再续那前缘。
便一定永不离开他。
只是今生终归是伽瞳说话不算数，负了辰凝的真心，在他眼前，又死了一次。
这一次已经没有挽回之力了。
十方天异动，那巨剑化作了一道光，不知去了何方。
殿中点着的烛火在长璇眼皮子底下熄灭了，刹那的黑暗里，她恍然是看见了一脸无血色的伽瞳。
边境战场之中，已经极为惨淡。
辰凝一身伤痕的半跪在地上，眼前的桔枝，笑的很是欢。
她说：“虽然不小心暴露了，但你们也没办法阻止我。”
正如故渊所说，她是魔族之中，第三个逃出封印的人。
战将们都被分散了，辰凝在补封印后已经没有余力了。而与辰凝一道的问淮，与他一样，没有战力了。
原本一切照旧，都在掌控之中，可桔枝偷袭得逞，扭转了战局。
风瀛与故渊没能牵制住她，反倒被她拖延住了。
没有反击之力，再无优势。
辰凝觉得心中很沉。
“你们就应该留我在冥界的，如此，便只会死伽瞳一个。”桔枝说着，“你看现在，全军覆没，连个拉你站起来的人都没有。放弃吧辰凝，你若答应放了阿夜，我们就留你们到我与阿夜完成了大事，再以你们的血祭奠阿冉。”
那个死在伽瞳手里的魔族。
“休想！”
“不要这么硬骨头，我比他们两个手下留情多了，我也是真心喜欢风瀛。你们都待我好，我不会忘记的……我会让你们死的痛痛快快的。”
现在的辰凝与问淮不过是桔枝眼中的鱼肉。
可就在他绝望时，他手中黯淡的问情剑，忽而闪耀出了几分未曾有的光芒。
他深知，这封印已经解开了。
解开问情封印的办法终究只有一个，浑玉祭剑。
那伽瞳……已经……
“这怎么可能！”桔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问情剑的流光剑意极为霸道，这不可能作假。
辰凝手有些颤抖，握着那问情剑，都有些恍惚。
再是抬头是，他双目尽染红色。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切过于突然，可终究是发生了。
他在试图回想伽瞳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他藏了很久，都无用。
问情的灵力都回来了，无法逆转的伽瞳的献祭，能改变的，唯有战局。
此时的辰凝只有一个信念，他要所有阻他碍他的人，为伽瞳陪葬。
桔枝是他亲手斩下的，剑光大放，气吞山河。
辰凝的眸子里面是有泪水的，他不管不顾的，烧光了自己所有的灵力。
桔枝在这滔天剑意之中散尽了灵识，已经没有半分踪迹了。
乌云过后放出了晴朗，可辰凝站在原处，有些失神。
他本是一副铁骨，可此时他浑身都疼。问情化作了巨剑，立于魔界的封印之上。
而辰凝在结界稳定前，就已经离去了。
到十方天地界时他落下了云朵，跑的有些踉跄，可他眼前的，是低头默不作声的长璇，与一只小狼。
他心中极为杂乱，耳旁的嗡鸣之声，大过了一切。
那小狼，额间有红色火焰的印记，是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她一人。
他错愕的跪倒在了地上，看着那小狼，眼睛已经红了。
“辰凝，她……”长璇终究是闭了口，她说不下去了。
辰凝的心不是铁做的，这接二连三，他已经到极限了。
“伽瞳……”
这是辰凝说出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他也跌在了彼岸花海里，昏死过去了。
战后回归了平静，当初的三界联军，都各司其职了。
天帝是没有办法恢复神志了，他是以自己最后的意识与体内的魔同归于尽了。
问淮做了新的天帝，他带领的天界与六界交好，归了强夺的妖族那几处封地。
问桐公主与天帝一样，是受了魔物蛊惑的，好在她被控制的不深，问淮将她心里的魔拔出了。
后遗症在于，她失了一段记忆。
也就是被夺身之后的记忆。
风瀛来过一次天界，本尴尬于见到她。可在问桐公主淡然的与他问好，问着他名字时，风瀛知道了什么是释然。
他有了故渊，一个爱他珍惜他的人，又何必老是深陷于问桐公主的那一段旧情里面不出来。
“风瀛阁下额上的痕迹是……堕仙之痕？”
“是。”
“可我看阁下你心性随和，没有半分戾气。”问桐疑惑着，“为何会有堕仙之痕呢？”
为何吗？
风瀛听后，顿了很久。
只见他眯了眯眼，淡然答了句：“太久了，不记得了。”
“我听弟弟说，我也忘了很多事情。”
“以前有很多不美好的事情，忘了便忘了。”风瀛笑道，“无妨的。”
“也是。”问桐欣然点头，“与你聊天真是有趣。”
“很荣幸与公主殿下聊天，可今日我还有事，我的爱侣还在殿外等我。许是，不能与公主畅谈了。”
爱侣一次风瀛念得很清，问桐公主脸上像是流露出了一份失落。若是放在以前，定是能触动风瀛的心弦。
可此时的风瀛，将以前的事情，都释然了。
问淮与故渊像是说够了话，他们现在门外，等着风瀛。
“如何？”问淮问道。
“她忘了我。”风瀛笑了笑，“这是好事。”
她不必背负伤害他的压力，不必记起那些在尔虞我诈中的过往。
对问桐公主，已经是极为照顾了。
问淮点了点头，笑着转移了话题。
他问：“辰凝呢？还是没有音讯？”
“没有。”风瀛答道，“许是云游四海，寻不到半分踪迹……”
问情剑的封印解开，辰凝已经是六界第一。可辰凝无心于政事，他归了凡尘，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问情剑在魔界的结界之中做了阵眼，落霞剑也是留在了妖族。
做一信物，维护平衡。
冥界以风瀛代为管理，他走前与风瀛说，让他安然当个冥王，怎么开心怎么来。
可风瀛说什么也要冠他一个冥界执法的位置，与他说冥界的凝霜殿，永远都是他与伽瞳的家。
无论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辰凝还是最初的样子，温柔，平淡，看似毫不惊艳，但却又是最最让人惊艳的人。
最为庆幸的还是，伽瞳以真身的模样活下来了。
这算是秘密，没有昭告六界。很多人都知晓辰凝去远游了，可不会知晓他带着一只雪狼。
伽瞳之所以能以真身的模样存下来，是得了天帝的那一缕神识。
护住了性命，只是千年修为全无。
但如若重新来过，她还能修炼，历劫。
她还是她，那个能挥着落霞剑，能闯出死牢的小妖仙。
辰凝一日能做的事情很多，稳固伽瞳的修为，带着她游历六界，看万水千山。
时间悄然流过，我不知过了多久。
辰凝最恨别离。
那便从现在开始永不分离。
清风朗月，前方的瀑布水击石的声音格外清脆好听。
辰凝原本坐着看风景，却被什么遮住了双目。
下意识的去握，便是握住了一双手。
“久等了。”
伽瞳的声音在耳畔想起。
宛若梦境。
“如此快？”辰凝记得这不过是他离开冥界的第一个百年。
“那日去梵界，我好生听了经文……”
“那我得好好感谢那些梵圣了。”
无甚大事，六界平和。
那所有的时间，都是二人的。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