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说变就变。
昨夜还是皓月当空,天一亮就起了雾,然后就再也没有散下去,阴沉沉的,凉风刮的人脸生疼。
可是上京城的人并没有因为这天而退缩,早早的就将朱雀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北边的战事持续了三年,总算告捷,将西合人撵去了横山以南。大将军穆衡山离京五载,如今凯旋而归,百姓焉能不夹道相迎?
五阁巷那边一颗挨着白灰墙的桃树边上有个少年,身穿月牙白的袍子,仰着头踮着脚不时的往院墙里面瞅。
那院墙本就修的比寻常人家的院墙高一些,岂是他踮脚就能看见的。
几番无果之后他忍不住开口道:“桑桑,你好了没有?”
声音压着不敢抬高,怕是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而后眼睛一晃,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就落在了桃树另一旁。
落地的是一个身穿大红色绣花交领窄袖襦裙的女子,名唤桑榆,温时弼与她熟稔,喜欢喊她桑桑。她看起来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只是明媚皓齿的很是鲜活动人。
见着外面等候的少年不似旁的大家闺秀那般娇羞,咧嘴一笑,露出一对梨涡来。那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更是弯成了新月的模样。
“温大哥,快些走吧,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被唤作温大哥的少年名叫温时弼,是合和堂里最年轻的坐堂大夫。
听见女子的话他笑道:“不急不急,大将军进城还早着呢,我在天香楼订了临街的雅间。咱们先去聚福斋吃你喜欢的蟹黄包,然后再过去。”
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是谁先前急的几乎望断了脖子。
两个人嬉笑着出了五阁巷,然后瞬间就傻了眼。大街上面人满为患,比肩接踵,这样子别说去吃什么蟹黄包,就是去天香楼也颇为艰难。
桑榆气的跺脚:“都怪我爹,他要是不让人堵着院门,我早就出来了。”
温时弼轻笑:“别气了,我们直接去天香楼,那里的小食也不错。”说罢,看了一眼那挤挤攘攘的人群,犹豫了一下伸手揪住了桑榆的袖口道:“跟紧我。”说完便牵着她挤进了人群里。
两个人跟老鼠似的在人群里头拱来拱去,艰难的朝天香楼挤去。
到了地方,坐在了包间里头两人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彼此的狼狈,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么多人,比皇帝出行还热闹。”
温时弼看了她一眼,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小声点,隔墙有耳。”
桑榆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伸手开了窗户,原本还不明显的嘈杂声在开窗之后一下子就厉害起来。
她重新落座,双手托腮趴在桌子上道:“那个穆衡山真的只有十八岁吗?”十八岁的大将军,驻守北地五年,岂不是十三岁就领兵出征了,也太厉害了点吧?
温时弼摇头:“他二十了。五年前穆老将军死在横山渡,穆家人不纳妾,子嗣单薄,他还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弟弟,他是长子,自然得子承父业,挑起大梁接手穆家军。”
孟桑榆点点头,抿嘴,鼓了鼓腮帮子。
温时弼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起身喊了楼里的伙计,要了小食茶水,这才又坐下来。
桑榆被困在院子里好些天不能出门,这会儿出来了浑身都是劲儿,趴在桌子上一会儿就烦了,扒着窗子朝下看,嘴里嘀咕道:“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温时弼脸上一直都是暖暖的笑,桑榆看着外面,他看着桑榆。
没有等多久,楼里的伙计送了小食上来。
一屉虾饺,一屉素三鲜的包子,还有两盅白粥,并着两碟小菜。
桑榆坐了回去开始用饭。
等吃完饭,伙计将桌子收拾了,给他们续上茶水,下面的大街上就是一阵骚动。
九门提督的人和城外京畿巡防营增调的士兵提刀举枪的冲进人群很快就将大街上挤挤攘攘的人群阻隔在道路两旁,中间留出约莫丈许。
桑榆刚刚抬起杯子又放了回去,眸子里冒着光亮盯着下面道:“快看快看,来了!”
温时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不是来了么?
远远的就能瞧见街东那里刚刚空出来的地方被填满,再等片刻就能看见一队人骑着马儿缓缓朝这边走过来。再近一些就看的更清楚了,为首是一个身穿银白色铠甲,肩披大红色披风的男子,五官看不真切,可是坐在马背上腰身笔直如松柏一样。
两旁的百姓都欢呼起来,那声音一波一波的,如同潮水一般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桑榆扒着窗子,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却依旧觉得不足,她没有看见穆将军的脸啊,光看个背影有什么意思。嘴里不停的念叨:“过来呀,转过来呀!”
温时弼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她身上,问道:“桑桑,你在说什么?”
桑榆看了半天都看不见人脸,从二楼看下去,只能看见那头盔和铠甲。不由得撇嘴失了兴致,坐回去之后道:“我在说二十岁的大将军,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话落音,眼珠子一转,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水就朝楼下掷去。
温时弼大惊,失声道:“桑桑,不可!”
可惜他慢了一步,那装着茶水的杯子已经离手,朝最前面那人飞过去。
穆衡山坐在马背上,面对两旁的欢呼声充耳不闻,一双剑眉微蹙,沉静如水的眸子带着一丝伤痛。他身后挎着一个包袱,包袱里头是他爹,穆老将军的骨灰和牌位。此番受诏回京,他要将父亲的牌位放进穆家家庙供奉,将他的骨灰与母亲合葬。
这万人瞩目的荣誉于他而言不是滔天的富贵,而是穆家的家破人亡。
身后一股子劲风袭来,他本能的出手,手一抬,就将那袭来的东西扫了回去。
楼上的桑榆身子一侧,那飞回来的水杯就飞了出去,砸在墙上,还未来得及掉在地上就四分五裂。
桑榆顿时恼怒,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然后人就从窗户里飞了出去,手腕上缠绕的鞭子不客气的朝穆衡山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