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摆在西苑的海棠居。
赵氏一个人在府里呆了五年,好不容易多了个桑榆,原本性子颇为冷淡的她格外的热诚。
海棠居,顾名思义,种满了各色的海棠花。这个季节海棠花凋谢的都差不多了,除了一两个品种还在怒放,剩余的枝头都挂满了海棠果。
果虽不如花香,却别有一番情调。
妯娌两个再加上两个孩子,吃饭的时候鸦雀无声。
桑榆因着有孕胃口不错,连带的赵氏也跟着多用了一些。
吃完饭,妯娌两个坐在一处说话,赵氏便道:“原先一个人的时候,整日里吃什么都没有滋味,好像吃饭就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一样。大嫂一回来,我才觉得,原来吃饭也是这般有滋味的。”
说话时,她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桑榆却听的满心苦涩。
赵氏也是家中娇女,嫁进穆家时才十六岁,虽然生的不是那种美艳的人,五官却是极耐看的。十六岁进穆家,成亲才半年穆远山就去了横山渡,这一去就是五年。
当年朝廷并没有调令,桑榆和穆衡山也没有得信,等穆远山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才知道他扔下妻子一个人去了横山渡。不是没有想过其中是不是有问题,可是作为兄嫂,如何过问人家夫妻间的事情。
穆衡山赶不走他,只能耳提面命的敲打自己弟弟,让他常写书信回去。
桑榆想了想,自穆远山去横山渡,好像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妻子,也不远在穆家院子多留,与常得胜等人住在一处。
若说夫妻间没有问题,她根本就不信。可是说有问题,又能有什么问题?桑榆想象不出来,成亲半年,新婚燕尔,那婚事还是他自己点过头的,就算是夫妻不合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哪能这些年都不缓和。
听了赵氏的话她盈盈一笑:“那是自然,吃饭自然是人越多饭越香。”说完之后看了她一眼道:“弟妹,我是个直性子,有话就得说出来,憋在心里不吐不快,若是有失言之处,你别生气才是。”
赵氏笑道:“大嫂有话尽管说就是。我和大嫂一样,也是直来直往的,你要是跟我 整那些弯弯绕绕我还真不喜欢。”
桑榆道:“可见这就是人家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笑过之后才道:“你也知道,我自成亲就去了边关,一走十年,此番回来怕是暂时不会走了。我父王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他自幼疼我,这种时候我自然得在身边多陪陪他,再者两个孩子都大了,尤其是痕哥儿,过完年就九岁了。虽然在边关也早就启蒙了,可是到底要入学的。我身子也重,经不起这么来回的折腾。我就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去边关,跟小叔呆在一处。你们都分开五年了,夫妻分开的久了总是不好的。”
桑榆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赵氏的神色,看着她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直到自己提起让她去边关,那笑意瞬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她本来还想说,其实边关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清苦,可是见赵氏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了,她索性闭嘴不说了。
屋子里静谧的有些尴尬,半响赵氏才道:“大嫂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最羡慕的一个人就是你。小时候我羡慕你,羡慕你虽然娘亲早逝,可有爹爹兄长疼着宠着。嫁人之后我还是羡慕你,我们是一家人,同为穆家妇,过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日子。”
说着说着,赵氏鼻子就有些发酸,吸了一口气道:“你瞧我,大概是许久没有人跟我说话的缘故,你才刚刚回来我就跟你说这些。你也说了你要在京城待很久。之前我一个人都过了这么几年,日后有你作伴,日子还能比以前一个人差了?至于去边关,以后再说吧。”
桑榆点点头不再提此事,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我要回王府去一趟,总是要准备准备。”
赵氏起身道:“你小心一些,我送你过去。”
桑榆拒了:“这么多人跟着呢,自己家里,不妨事,你也早些歇息吧!”
赵氏还是坚持将人送到西苑的垂花门外头,这才回来。
这一夜,赵氏失眠了。
五年了,她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府邸里头过了五年了。
人前她是穆家的二夫人,人后她只不过是一个深闺怨妇。她最好的年华都蹉跎在了这个地方,蹉跎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打开妆台下面的匣子,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叠信函出来。那都是这些年穆远山来的信,她看了无数遍,却一封都没有回过。
原先一两个月一封,然后变成三四个月,而今已有半年那人都没有来过信了。
她摩梭着那看了无数遍的信,里面的一字一句她能分毫不差的背下来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贪心太执拗了,男人,上京城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旁人都能忍,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忍呢?
她甚至在想,当初他要是承认了,自己就该成全他,让那女人正大光明的进门的。
她又在想,当初到现在他一直不承认,自己是不是该相信他。可是自己明明亲眼所见,要怎么欺骗自己去相信他。
才半年,才半年而已,又或者,他们比自己开始的还要早,自己才是那个插入足者。
油灯的灯芯被烧的裂开,火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她擦了擦脸上的泪,也没有叫丫头进来,自己起身将那灯芯剪了剪,然后才重新躺回去。
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如同蚕茧一样,这样心里才不会那么慌,才能感觉到一点点温度。
闭上眼睛,她心里告诉自己,睡吧,睡着了就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不是早就说好了,就当五年前,那个男人战死在边关了,就当五年前,自己已经是个寡妇了。
远在横山渡的穆远山倒在大营外头的麦草垛子上看着天上圆盆似的月亮出神,突然身子一颤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起身,想了想,抬脚就朝穆家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