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二次，从顾惜朝的口中听到这种夹裹着悲伤情绪的话语。上一回，是在顾惜朝喝醉的时候。
酒醉后的话语，就如同片叶浮过河海，漾起微微的波澜。
而如今，这声音却是真真切切的。轻轻的，低低的，如猫一般的呜咽。
听在耳中，却像是被挠在了心上。
叶长欢的瞳仁微微一颤，顾惜朝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
叶长欢翻了个身，面朝着顾惜朝那端的方向，“是啊，还未曾睡着。你呢，可是怎么了？”
顾惜朝的神色，悉数全被藏在了这一片戚戚夜色之中。
“我啊，想起了我以前的事情。”顾惜朝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也终于开口。
仍是是那低呜的嗓音，声带间有些微的撕扯，便变得沙哑。
叶长欢轻叹一声，她无法给别人的过去妄下断论。而她，也无法劝说别人看开，忘记。
因为有些人、有些过去，当真是无法忘记的。
“但无论过去如何，未来的路，是自己选的。未来，也走的很好。”叶长欢也放轻了自己的声音，使自己的声音与这黑夜更为贴近。
顾惜朝的眉眼垂了下来，与这夜色相浓，互相勾墨。
“长欢，愿意听我说说我的故事么？”顾惜朝让自己平躺着，眼睛便一直盯着头顶上方。
晚上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突然的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藏得很好，可以将那些事情都压在心底，然后不再提及。
可是这夜啊，偏生就是勾扯回忆的东西。把她心底里那记忆的线勾了出来，接着便是肆无忌惮的装满了她的脑袋。
“自然。”叶长欢在夜间的视力尚可，便也能看清顾惜朝。
顾惜朝深吸一口气，这才说起了她的故事——
那一个，她藏了许久的故事。
“其实，就像那一天有一个人说的，我的身世并不干净。我呢，只有娘，没有爹。我娘的娘家人，也因此看不起我娘，处处欺辱我与我娘。直到后来，我和我娘被赶出了顾家。苦便苦了，可至少我与我娘在一起，这便足够了。可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叶长欢更是听出了顾惜朝嗓音间的哽咽。
想来，这一定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顾惜朝紧紧咬着唇瓣，艰难的继续往下说去：“可是顾家的人，却是始终觉得我与我娘辱了顾家的门风，为顾家的名声上添了污迹。我与我娘也就一直被人追杀，东躲西藏，而我娘为了保护我……更是……更是被人玷污！”
那些不堪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从没有忘记过。当时娘让她快走，她听话了，可是回去的时候，却只能看见娘亲衣不蔽体，死不瞑目。
顾惜朝原本放在了腰间的手更是紧紧握起，因着心中的恨意，她的身子也是有些颤抖。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处最柔弱最脆弱的地方。
叶长欢听了之后，心头泛起了无尽的疼惜。当时的顾惜朝，想来实力也并非很强，否则就也不会一直与她的娘在躲藏着了。
而且，当年的事情，看见自己的母亲被人凌辱以后的惨状，又离开了人世。
这对顾惜朝将会有如何的影响，实在难以想象。
叶长欢仿佛都能看到当时的顾惜朝的无助，绝望，与深深的痛苦。
“人人都说，我的出生便是个错误。而我啊，就时常在想，倘若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那她为何还要坚持生下我来？”
话说到这里时，顾惜朝的眼眶里，已经有热泪滑落下来。
只是，顾惜朝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任由眼泪肆意。
“世上的母亲，又有几人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叶长欢从床榻上直起身来，望着那张床上的顾惜朝，语声轻柔：“你娘亲，一定很爱你。也一定很爱你的父亲。”
顾惜朝，这名字，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一个女子对心上人寄予了自己的惜念之情。
而且，在这样的时代中，女子未婚先孕的话，承担的将是如何的后果。
流言蜚语，指指点点。人言可畏，这很有可能会逼死一个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顾惜朝的母亲还坚持生下顾惜朝，除她的母亲爱她的父亲爱到了极致外，还有如何的解释呢？
顾惜朝的肩膀颤抖的更是厉害了，“长欢，那你觉得，我爹爱我娘吗？”
若是爱，为何还不来找她的娘，为何要让她们母女两承受这么多？
她不明白。
“我想，你的父亲或许是有一些苦衷。”叶长欢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将自己心中的一些看法表达出来。
“再难言的苦衷，也不该如此……”顾惜朝苦笑着，又悲叹着：“你说，我爹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会让我娘爱得如此义无反顾？当真就这般值得么？”
对于这个问题，叶长欢曾经的答案是或许不值得。
而如今，她的答案却是，“值得。”
这一个问题并没有确切的答案，因为每一个人的解读都是不一样的。而原先的自己，并不明白一段感情究竟是如何的。可当她的生活中出现了司祁琰，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变化着。直至，如今的她，信了他，信了感情。
她认为的值得，并非是空口之谈，而是与他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的感触。
很深，也很真。
顾惜朝抬起手臂，搭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恰好能够用手臂抹去自己的眼泪。
她也觉得是值得的么？
叶长欢观察到了顾惜朝的动作，便又轻手轻脚的躺了回去，顾惜朝是一个内心深处很孤独的女子，在某些程度上，却是很要强。
比如，现在。
顾惜朝应该是不想让人看到她脆弱的模样，就连哭，都要装成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想，等你遇到那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的。”叶长欢轻声说着，“不过，惜朝，我还是想与你说一句。如今的你，真的很好。”
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悲惨离世的顾惜朝，还能长成如今的模样，已然算是大幸。
听了叶长欢的这一句话以后，顾惜朝的鼻头更是泛酸，眼泪如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