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缓慢地涌上窒息的感觉，慕新砚紧紧地握住轮椅的扶手。
“是的，开始的时候，我真很恨你。恨到无以复加。我恨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恨你为什么身边会有别的女人，恨你为什么眼看着他们那样把我赶走而置之不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沈小兔淡笑着道。
“是你救了我。”脑海中回到了火光冲天的那个夜晚，是他覆在她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了掉落下来的重物。是他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让她几乎没有受到大火的一点点侵蚀。“所以，我只受了那么一点点的轻伤，而你却伤得这么重。”
沈小兔轻轻地苦笑着。“我本来是不想说这些的。我害怕你又会觉得，我是为了报答你，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留在你的身边。”
手指握紧了轮椅，慕新砚蹙着眉呼吸。
清澈的水面在阳光下灿烂而美丽。泳池边的亭中，沈小兔静静地蹲在慕新砚的身前。
脸上还带着些歉疚，她的眼波仿佛是阳光下的潭水，脉脉而温柔，仰望着他说：“对不起，是我不好。如果你只喜欢我们现在这个样子，那么其他的，我再也不说了。”
慕新砚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他的神情微微有点疲倦，苍白的双唇微微抿着。她轻轻地靠了过去，将自己的脸颊贴着他冰冷的掌心，像乖巧的小猫那样一下一下地轻轻蹭着。见他并没有要推开她的意思，她的心中微微地舒了一口气，又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气氛开始变得静谧起来。
下午的阳光照耀着花园中的道路，路面上铺着光滑的鹅卵石。
黑，白。灰，无数的鹅卵石拼凑在一起，深深浅浅地布满了整条小路。路边是一丛丛暗红色的蔷薇，在绿色的枝叶间妖娆地盛开着。
******
澳洲海边。
天空与海水连成一片，蔚蓝得如同一颗巨大的宝石。
这是一片被包下来的私家沙滩。
细细的白色沙子，绿色的椰树，大片大片盛开的鲜花，随风飘扬着的白色的纱幔，橄榄油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远处有海鸟不时地飞过来，再鸣叫着飞走。柔细的手指慢慢地推过了女人白皙的皮肤，香薰按摩师温柔地说：
“慕太太，最近您的气色特别的好，又白又嫩，比那些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皮肤都要好的多，可真是羡慕您呢。”
趴在按摩床上，周若玲安静地枕着自己的双臂。
尽管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皱纹，全身的肌肤看起来也是没有丝毫松弛的迹象。清新的海风从耳边吹拂而过，阳光海岸，绿树鲜花，想想最近儿子的病情也好了很多，她的脸上不由得蔓上了一丝得意洋洋的微笑。如果不是知情人，很难看得出这个女人是个抑郁症患者吧。
远处，管家看了一眼手中的资料，又听那人轻轻低语了几句，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了按摩亭的旁边，道：
“夫人，有老爷的消息。”
“拿来。”
周若玲丝毫不避讳，连忙伸手去取，亭子四周垂下来的淡紫色纱幔若隐若现，她丰腴的胸部微微露出来，白若凝脂。文件里有一张纸，她微微扫了一眼，便皱了眉。知道慕凌峰已经落入了慕新砚的圈套之中。
“夫人，老爷现在身陷险境，慕新砚那小子实在是太狡猾了，我们该怎么办？”
周若玲思索了一会儿，轻嗤了一声道：“就算是他再狡猾，又能如何？人总是有软肋的。况且，他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管家低低颔首：“夫人，可是慕新砚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快了，而且他对老爷的起诉很快就要开始，我们轻视不得啊。”
周若玲慵懒地将手中的文件递回给了管家，眼底露出了狠色：“这个慕新砚，先是逼疯了我的儿子，现在又要毁掉我的丈夫！我绝不会让他再次得逞的！弗瑞迪，帮我订一张明天的机票，我倒是想要好好地会一会这个已经半残废了的‘天才’！”
“是。”
******
私人病房的露台上。
“社长，你的电话。”一个佣人将电话举到慕新砚的耳边，恭敬道。
慕新砚面无表情地接过。
“老板，你大妈周若玲从澳洲来了，明天的酒会她也会参加，这样，你还去么？”林微然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慕新砚瞳孔骤然一缩，静默了几秒道：“去。”
“可是你的身体……”
“没关系。”
林微然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道：“老板，我只怕这次周若玲来是专门针对你的，不得不防。你现在身体不好，能够避开她就尽量避开。”
“我知道。”慕新砚依旧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沈小兔拿着汤药走上了阳台，温柔地问了一句：“谁的电话？”
“林微然。”经过了这些天，慕新砚依旧是少言寡语，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有什么事么？”这么长时间以来，沈小兔似乎是第一次这样多事地关心他这些与她并无什么关系的事情。见慕新砚没有回答，她便也不再问什么，只一口一口吹凉了汤药，喂他喝了下去。
一碗汤药喝完，沈小兔又喂了他一些水，便转身要离开。
“等一下。”清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一如从前那样淡漠。
沈小兔转过身来，温柔地微笑着看着他：“怎么了？”
“明天，陪我去参加一个酒会。”
“酒会？”沈小兔担忧地看着他：“一定要去么？你的身体现在不适合出席任何的应酬。”
“没关系。”依旧是漠漠的回答。
沈小兔张了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心中又凛痛一下，便什么都没有再说，轻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脑海中浮现的，是一次一次的生死相依。
当初，他恨她隐瞒自己的病情，恨她没有把他当做同生共死的依赖。
而今，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曾经在薛清凌的家里发现过他的咖啡杯，他的照片……她没有说的是，她还曾经发现过薛清凌写给他的一封邮件。
“兄弟：
感激之类的词汇，我并不想从你我之间的对话中听到或是看到。我们既是兄弟，即便是为了对方赔上性命也是心甘。从我假装与你们反目到现在，也有些年岁了。微然和白，你不必和他们讲原因，到了合适的时间，我想他们自会明白。这次被陷害的事情，你不必觉得歉疚，背这个黑锅并不仅仅是为了帮你和小兔，也是为了我自己。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我才能够与慕心雨离婚。只是没有想到，雪倩竟可以卑鄙到利用我来陷害小兔，说起这件事，倒是我该说一句抱歉才对。至于你托付我的人，即管放心，我知道她是你的命，因此你才不想将她卷入这场纷争。你既说最信任的人是我，我也必定会穷尽生命照顾好她，等到你父亲的事情解决之后，必定会完璧归赵。”
沈小兔发誓，即使是被误会，被唾弃，甚至在带着身孕的时候被赶出家门，即使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伤害，她都没有恨过他。
却独独，在发现了这封信之后，那般恨他。
恨他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把她支开，一个人去面对。恨他不愿让她与他同生共死。那个时候，她仿佛明白了他为什么在当初知道她病情的时候说恨她。
两个相爱的人，最大的幸福不过就是在一起。不过是同生，或是共死。可是她和他都做不到。他们总是将对方抛开，独自去面对生命中的未知，却不知道被丢弃的那个人心中的痛苦。
而这一刻，沈小兔想，她要和他一起。
不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从今以后，永远和他一起。
******
白色的布鲁克兰停在医院的门口。
慕新砚从冰凉的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动作优雅，神情冷漠，看起来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沈小兔轻轻挽着他的手臂，同他一起走向那辆布鲁克兰。
沈小兔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她淡淡地微笑着，齿缝中挤出来的话语却是无比激动。
“小新，原来你可以走路的！我一直都不知道……真是太好了！”害怕别人听到，所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得到。甚至就连口型也一点都不明显，旁人几乎看不出来她在说话。
门童恭敬地打开了车门，慕新砚俯身坐了进去，沈小兔也跟着一起进了去。
“我们今天要参加的是什么酒会？”车子开动，沈小兔忍不住问道。
慕新砚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却将自己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沈小兔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才大呼：“不好！我忘记换礼服了……”
她的身上穿着的是一条长长的棉质连衣裙，脚下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根本就不是可以赴宴的装扮。
慕新砚淡漠的眼神中透出了些许久违了的无奈神色。沈小兔知道，如果换做是从前，这绝对是可以挨一记爆栗的事情了。
司机很懂得察言观色，在经过购物中心的时候停了下来。沈小兔便向慕新砚伸出一只手道：“把你的卡给我。我身上分文没带。”
慕新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打开门，下了车。
“你不用跟我一起的，我自己去就好，你还是在车里休息一下吧。放心，我不会乱花你卡里的钱。”沈小兔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慕新砚再次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是担心你挑一件草裙出来。”
“……”沈小兔语塞。用得着这样侮辱她的品味么？虽然是比不上他慕大社长也好，但总归她也算是做过设计总监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