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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船舱的另一层,还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也在人群中不断地穿梭着,寻觅着。
偶尔有好心人拦下了她,劝阻道:“这条船很快就要爆炸了,你怎么还不走?”
而她却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一样,一个一个地扫过每个人的面孔,看一看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的小新。
她期望慕新砚并不知道她也在这条船上,这样当他知道这条船即将爆炸的时候,就会把精力全部放在逃生上面,而不是像她找他一样拼命地找她。
沈小兔努力地让自己走得更加快一些,以查看更多的房间,而她的心中,此刻也是矛盾得几近崩溃。
她一面期盼着快点找到她的小新,一面又期盼着她的小新快点离开这里。
直到现在,她才开始后悔了起来。如果当初不是她一定要有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也不会在今天被当做诱饵来害她的小新。
想到当初为了这个孩子,她离家出走,和慕新砚闹别扭,让他操尽了心。
现在,如果她想要告诉他,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还能吗。
还可以吗。
天色,已经开始渐渐地转暗了。海面上的风愈来愈大,在游艇的不远处,有一艘浅蓝色的小小的快艇。
快艇上,相互依偎的两个人,在海风的冰冷和长时间的劳累中渐渐地昏睡过去了,谁都没有察觉到,离他们不远的这艘船上,所有的人员正在不断地向另一艘船上转移着。
而他们的朋友,慕新砚和沈小兔,还在那艘船上不停地转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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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里,已经空无一人。
慕新砚依旧穿梭在各式各样的廊道和房间中,声音已经嘶哑。
“小兔,你在吗?”
“小兔,船就要爆炸了,你快点离开……”
“小兔……”
本来经过了一天的折腾,他身上的体力几乎已经耗光。双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
忽然想起了在医院里的那些日日夜夜。每一次他的疼痛发作,她便会温柔地为他细细地按摩,用温热的毛巾帮他细细地擦拭身体。
那时的他,几乎完全不说任何的话。
其实,并非不会,也并非不愿说话。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再也没有能力去保护她。
所有的疏离,所有的淡漠,皆是因为深爱。
本以为,让所有的人看到他们夫妻之间的不合,便是最好的保护她的方式。
可是现在,又算是什么?
他又一次害她跌入了劫难之中么?
现在,他只能期望,她根本就没有来过。或者是,她快点逃走。
“小新……”她的声音也早已嘶哑得不成话。
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即使心中找到他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但她还是不愿意离开这艘船。
不知不觉,走进了最顶舱的酒会大厅。
奢华的大厅,金碧辉煌的装饰,水晶吊灯,以及白色镶边的华丽钢琴。
她甚至可以想象曾经的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而现在,却是空无一人。
一个原本充满了生机的世界,便可以就像这样,在一瞬间万籁俱寂。
“小新……”明知道已经没有希望,这已经是她找过的最后一个船舱。
但是,依旧忍不住想要唤着这个名字。
这个无论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中都让她痴迷的名字。
空气中,有什么声音细微地划过。
“咔哒。”
一瞬间,惊喜与期望刷地一声涌上心窝。沈小兔立刻回过头去,却真的在光束和烟尘中看到了那个她想念已久的身影。
片刻的呆愣。然后,巨大的狂喜在她和他的胸膛之中蔓延开来。
他张了张口,声音沙哑。
“快走。”
只是淡淡的两个字,沈小兔却激动地掉下眼泪来。不是幻觉!他真的是小新,她的小新真的来找她了!
“小新……”沈小兔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不顾一切地向他跑了过去。
慕新砚的心中也早已经被狂喜冲乱,张开双臂迎接她的拥抱。却是利眸一闪,敏锐地察觉距离她不愿的地方有一颗炸弹已经亮了红光。
“别动!”他沉声吼道,身形一闪,已经飞快地闪到她的身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推开。
“轰——”
火光在一瞬间染遍了整个夜空,在墨蓝色的海天融合处绽开了一朵红色的蘑菇云。
“啊——”沈小兔捂着脸尖叫着,她看见他的鲜血如同泉涌一般地喷洒在火光之中,那一瞬间,她的心仿佛也跟着一同炸开了。
“小新!”
轰——第二轮的爆炸继续。
火光将海面上的夜空映得绚丽缤纷,仿佛是一场璀璨夺目的海上烟花。
爆炸的声音惊醒了快艇上还在昏睡着的两个人。
悦姗姗一个激灵,抬头却看见了漫天绚丽的火光。
“小兔!”她惊叫着,起身去启动游艇,却被身后的林微然紧紧地禁锢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混蛋,松手啊!小兔还在船上!该死的我们怎么就睡过去了……让我去救小兔,松手!”悦姗姗破口大骂着,奋力地挣扎,但身后的林微然却丝毫不为所动。
“姗姗!我的兄弟也在上面,但是你现在过去只能是徒劳地送死!你知道吗!”林微然紧紧地将她箍在怀中,任凭她如何打骂踢咬也绝不松手。
终于,悦姗姗颓然地滑坐在地,呆呆地望着那艘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游艇。像是一只破碎的木偶,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生机。
而不远处的另一艘游艇上,慕凌峰站在甲板上,冷冷地望着对面炫目的火光,按下了遥控的最后一个按钮。
“轰……”
巨大的冲击力将沈小兔从船舱中生生地甩了出去。她觉得全身仿佛是撕裂了一般,痛得连呼吸都无法。
却在急速下坠的时候,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清澈而宁静的微笑。
原来,他们的结局就是这样。
这样,也好。
孩子,爸爸妈妈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最后,“通”地一声,她落入了水面。
海面上,又恢复了从前的寂静,黑暗将游艇的碎片统统吞噬掉,像是一只饱餐过后的猛兽,安静地进入了沉睡。
—顽——强——生——命——的——分——割——线—————
结局,就是这个样子么?
可是谁又能想到,生命竟然能够顽强至此。在这样的劫难之中,还有人能够活下来。
当沈小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想过她还是活着的。
阳光,澄澈地透过玻璃窗子,打在了温馨的房间里。
沈小兔微微颤了颤睫毛,睁开眼睛。
这,便是传言中的另一个世界么?人死去之后来到的世界。
但似乎,这里同生前的世界并无什么不同。
没有飞来飞去嬉闹的天使,没有金碧辉煌的殿堂,也没有美丽不可方物的神祗。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身来。却只觉得全身仿佛要裂开了一般,胸口处也是一阵闷痛。
不是说,人死之后就不会感觉到疼痛了吗。
咔哒。
什么声音?
“兔宝,你醒了?”男人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连忙走上前来。
沈小兔迷茫地望了过去。
“爸爸?”巨大的疑惑在心中集成雾霾,沈小兔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人,有些茫然。
“怎么了,兔宝?你不认识爸爸了吗?”面前的男人脸上一阵担忧的神色,连忙问道。
“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还活着么?”沈小兔依旧是疑惑地问道。
“傻兔宝,爸爸当然活着了,爸爸要不是还活着,你怎么会见到我?”沈箫笑着摇了摇头。
“可是,我……”沈小兔皱了皱眉,掩在被子里的手轻轻地动了动,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我还活着?”沈小兔惊讶道。
“是啊,我的兔宝还活着,我的兔宝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箫故作一脸轻松的样子没心没肺地笑着,试图让沈小兔也可以笑一笑。
“爸,我和小新在一起的,小新呢?”沈小兔连忙问。
“……”沈箫却是一阵默然。良久,轻叹了一声。
沈小兔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都被抽干净了一般,颓然地垂下眼睫:“死了。是吗?”
沈箫叹了口气道:“我去找你的时候,海上已经是一片漆黑了。我发动了我所有能够调动的力量去找,最后真的在一块木板上找到了你。可是慕新砚……我把附近的海域几乎翻了个遍,连一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沈小兔安静地沉默着,一言不发。
沈箫也沉默着凝视了女儿良久,轻叹了一口气道:“小兔,你也先别难过,说不定他已经被别人救走了呢。”
沈小兔依旧是一句话也没有。
“对了,还有个人要给你看。”沈箫神秘兮兮地起身走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便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了。
“当当当当……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沈箫的声音中带着些童真的快乐,让沈小兔第一次觉得这个已经可以算是老头的男人,也开始像个小孩子一样。
沈小兔转过头看去,却见沈箫的怀中抱着一个漂亮的女婴,樱花色的连体衣裤,初雪一般的肌肤,明亮清澈的瞳仁,眼底一颗娇媚的朱砂痣……
沈小兔愣了半晌,“哇”地一声哭出了声音。
顾不得身上撕裂一般的疼痛,沈小兔挣扎的起身,从父亲的怀中接过了女儿,紧紧地抱在怀中吻了又吻。
或许,这是慕新砚留给她的,最最宝贵的礼物了吧。
“爸爸,她怎么会……怎么会在你这里?”沈小兔终于止住了哭泣,转过头去问父亲。
沈箫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一直都清楚得很。虽然爸爸不说,但是其实我都是知道的。你们两个人闹别扭的那段日子里,我几次想要去找慕新砚理论,但是我一直觉得以慕新砚的个性,即使你真的做了背叛他的事情,他也不会狠心到把你赶出家门不管。后来我发现他暗中安排了他的好兄弟去照顾你,也就是那个薛清凌。然后我才知道,最终的原因是由于他的爸爸从澳洲回来,他为了保护你不卷入他们的战争之中,才故意远离你。火灾之后,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似乎越来越深,我一直都想要找个机会帮帮你们,可是谁知道孩子又丢了……我调动了所有的力量,最后在那艘游艇上把孩子救了出来,正想要打电话通知你们,却发现了你们所有人的电话都打不通。联系不上你,我就又回去找你们,谁知道等我再次找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已经……”
沈箫说着,长叹了一声,又努力地挤出一个轻松一些的微笑,道:“宝宝还没有名字呢。做妈妈的,给她取个名字吧。”
名字……
沈小兔的思绪忽然飘到了那个夜晚。
她推着轮椅上的慕新砚,一起去婴儿房看他们的孩子。她撒着娇让他取名字,而他却卖着关子不肯说。
现在,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眼前映着那晚皎洁的月光,沈小兔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情僧苏曼殊的诗句:“易水潇潇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她温柔的眸子落在女儿干净的脸上,微微笑道:“就叫做‘月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