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五号,高考和中考分数都出来了。何华镜很自觉地打电话回来,说自己考了598,够了一本线。我知道了偷偷在心里生闷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尚,最后居然比我考得多!许镜良自己偷偷去网吧查了分数,板着脸回来将我吓了个半死。最后我好说歹说,他才打开嘴:“够了X重点的分数,不用再问了!”我心里还有疑惑,但是毕竟放了心。
许成安最后放弃治疗,八月二十号,我和许镜良接他出了院。
暑假两个月,许镜良个头长了不少,在不知不觉中,和我说话时已经需要低头了。每天呆在家里不出门,整个人就是一个大白。
两天以后,何华镜提着大包小包从省会回来,每人一份薄礼,只有许镜良得到的是一台笔记本。
我拿眼瞥了瞥,忍不住红了眼,撇嘴酸溜溜道:“我养了你十八年,都不及这个见面没一年的弟弟……”许镜良红了红脸,很想傲娇地拒绝,想想又不太合适,只得讷讷不作声。
何华镜整个身子挂在我的背上,咧嘴笑道:“我说花花,你这吃的什么醋,也不怕把牙齿酸落了!”我拿手肘捅了一下他:“滚你丫的,我就酸了!”何华镜外面工作了两个多月,省会盛称国内第二火炉城市,纵使他再怎么好皮肤,最后还是晒黑了不少。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们在家多照顾一下他。”我起身穿好鞋子,在楼上拿了包包准备出去。
许成安坐在靠椅,安静地闭着眼睛,安详得像是没有呼吸。我从他身旁走过时,他忽然睁开眼睛,嘴角微含笑意:“花花,我上回在医院拜托你的事情你别忘了。”我微一点头,他脸色苍白,一副受尽了生病的苦。
“太阳马上就要过来了,你还是进去躺着吧。”我说,他却蓦地伸出手来,我自然而然伸手过去,他捏着我的大拇指,断断续续道:“你的手…还是这么小…大拇指…还没有我的小指粗……”我眼里含泪,不知如何回应他。这些话他曾经总是对我说,每年每次回来他都这么说,他捏着我的手指,泛着黄色薄茧的手指在上面反复摩擦,动作温柔轻和。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有什么叫一下镜然。”我顿了顿,“我很快就回来的。”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太阳光慢慢地挪到了他的脚尖。
我偏头向里喊道:“镜然,和镜良过来一起把爸爸扶进房间里去。”屋后传来何华镜答应的声音,但是那只抓着我的手,却猛然坠落了下去。我骤然停止了呼吸,不可置信地撑住他的身子。
何华镜很快过来了,许镜良跟在他身后:“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和何华镜两个人就可以了。”我怔怔地盯着地面许成安的影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却不肯撒手。
耳边传来何华镜的声音:“花花……花花,你撒手啊……”……你的拇指还是那么小,连我的小拇指都不及……“……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会把镜良当弟弟看待……”……你和何华镜一定会不离不弃,但是假如真的发生什么事,我怕……“……花花,那天我拜托你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到最后,那个人心里惦记的,还是许镜良。到最后,迷糊不清,回光反照的时候,他惦记的还是他和别人生的孩子。我也是他的女儿,十多年没见,他一句都没有问我…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在他的心里,终归是没有母亲、没有我的……
如今,他终于离我而去。
许成安在家里留了一整天,我和许镜良两人守夜,何华镜照顾母亲和奶奶。
送行的那天,八月二十六号,天忽然下起雨来,山路难走。
何华镜和许镜良分别扶着母亲和奶奶,我走在许成安的旁边,黑云下压,我眼前昏黑一片。
如此又在家陪了一天母亲,我才到学校去报道。班主任教高三,这天他正好上班。我将曾经的表格交给他:“要填的都已经填好了,也按照你说的,有叫实习校长写了推荐语。”班主任看着我的双眼,微含怜惜:“我替你和学校说明过了……你自己要保重好身子,别憋坏了自己。”我偏头冲他一笑,挑眉问:“老师,我总感觉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他推了推眼睛,微微一笑:“我说过,你是我喜欢的学生,我带了你三年,我还能不了解你吗?”我翘了嘴角,口袋里装着一张银行卡,那是我大学时候奖学金,我本来是准备给何华镜买电脑的,可是我怕许成安一个人寂寞,拿全部的钱转而去买了不少他喜欢的棋牌,有塑料的、有木头的,还有一些是陶瓷的、钢的,都烧不着,我只能埋在他的坟前,也不知道他收不收得到。
那天回去,许镜良晚上摸进我房间,递给我一张存折,低声道:“这是我爸留给大娘的,但是大娘非说是给我的。”何华镜回头看过来,我连眼也不抬:“给你的你拿着便是。”……我想把它交给你。“我掀眼看他,他抿了抿唇,倔强道:”我爸死了,你一滴眼泪都没流。“但是我知道,你比谁都难受。”我仍旧不言语,许镜良一把将存折往我怀里一塞,我甩手在他头顶拍了一巴掌,怒道:“你这个死小子,手往哪里摸呢?”他红了红脸,急道:“我才不会占你便宜!反正钱给你了,以后我吃喝拉撒都由你管了!”我眨一眨眼,他撸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反正以后我谁都没有了……你拿了我的钱,就得把心用在我身上……”氲黄的灯光涂了他一脸,泪珠在他脸上,闪闪发光。我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笑道:“我答应你就是了,这么大的人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不知为何,说到最后,我也开始哽咽。侧躺是一个慵懒的姿势,我忍不住想起他那天拉我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