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伯纳当然没错，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不带任何感情，完全客观的陈述了之前发生在穆紫身上的事实。
点点滴滴，从府上的苛待，在庶妹姨娘的排挤，甚至到圆音寺的陷害，穆尚书自己的狠心，无一不如实坦诚。
毕竟江崧远之前可是在大理寺里头待过，讼状自然是知道如何写的。
江伯纳即便是早就无数次在心里润色过这张讼状，甚至上头的每一个字都是江伯纳亲自写下来的，可是真的再次在众人面前说出来的时候，他这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些怅然。
他明白他们江家亏欠穆紫良多，穆紫所经历的事情，又岂止是一句苛待，一声排挤所能概括的。
幸好今日他说这话的时候，穆紫不在。又十分愧疚今日的事情又要再次说给这么多人听着。
他从下了这个决定开始到现在就从来没有后悔过，祖父也好，父亲也罢，甚至几位弟弟都无数次问过他，会不会后悔。
可是为什么好后悔，江家从来都是他的责任，那么姑姑也好，阿紫也罢，其实也是江家的一份子，也是江家的责任不是么。
至于他自己的前程，其实都无关紧要。
他今日所做的事情，从来不会影响到江家分毫。之前江家顾虑太多了，总有那么多的不得已，那么多的有的没的，结果到头来委屈了太多的人。
现在，他总要为某些人先讨回公道才是。
其实旁人每问他一次后悔，他都会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这又有什么后悔的呢。只要能够讨回公道，没什么好后悔的。
现在跪在这金銮殿，堂上这么多官员皇子和皇上，江伯纳目光坦荡，垂眼拱手；“皇上，草民所言，皆是事实。万望皇上仔细思量，还我表妹一个清白。”
自江伯纳跪在这儿说话开始，大家的视线就在穆尚书，江阁老两人身上流连。
江伯纳也完成了殿试，这些话都是在他交卷之后说的，他甚至都没有影响到他人考试的情绪，又有什么不该的呢。
穆尚书自江伯纳跪在那儿说出穆紫这个名字之后，就惊怒交加。
他就说怎么哪里都找不到穆紫这个人！原来是江家，原来是江家！
“皇上！这江伯纳所言，皆是片面之词，微臣……”穆尚书拱手跪在了地上，正准备慷慨陈词，谁料话刚说一半，就见皇上摆了摆手。
穆尚书喉头一哽，手微微颤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皇上手里还捏着江伯纳的刚才的试卷，脸上有些若有所思：“江伯纳，你可知，你这今日若是没说出此番话，朕定然是要封你个状元的。”
状元之才，不是白说的。这人心里惦记着这等大事，写出来的试卷还能把皇帝的心戳得死死的，可真是……
皇上眼里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说真的，他还真是不怎么情愿让江家再出个状元的。
如今还真是正中下怀了。
“穆紫？说起来，不就是朕给长陵找的媳妇么。”皇上自然是记得这穆紫的。
他对女人素来是没什么印象，不过既然是给喻长陵找的媳妇，勉强还是能够记得个名字的。
原来这穆紫在穆家这般不受宠，倒是有些超乎皇帝的预料了。
“穆卿家，这倒是你的不是了，这是做了什么事情，竟是要让你这岳家给你女儿讨公道了？”皇上笑了笑，“都说儿女皆是债，你这前头还为了那二女儿的事情和皇妹闹了一通，这会子竟是又有一桩了。”
皇上心眼小，当然还记得之前康平闹的一通。
说来也是有趣，穆尚书虽然生不出儿子，但是倒是生了两个当王妃的女儿，虽然这两位亲王也算不得什么好的。
皇上对此并不上心，如今想起来了，倒是有些好笑。
即便是到现在了，他也没多大的义愤。说真的，委屈不委屈的事情多了去了。在这个世上，还不就是弱肉强食。
说到底还不就是欺负你江家无人护着，如今你江家敢出言讨公道，还不就是自己的底气起来了。
皇帝冷眼旁观，迟迟没开口说要不要给穆紫做主。
江伯纳见皇帝不开口，却也没多失望，说真的，他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个场景了。祖父早就同他说过。找这皇上做主，没有什么是非曲直，不过是看看自己说的话能不能打动人心。
“皇上，休要听这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穆端和脸涨得通红，多半是羞得慌。
还真是说对了，儿女都是债，那个穆瑶瑶跋扈到坑穆端和在家里赋闲了几日。
这个穆紫今日竟是坑自己坑到了六部尚书，几位内阁阁老还有丞相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今日之事，便是自己能够妥善解决了，他穆端和的面子都是砸了！
想他穆端和的一世英名竟然毁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当真是……
穆端和抿唇，声音掷地有声：“皇上听臣一眼，臣妻早亡，内宅不休。当初唯恐委屈了穆紫，臣也多年未娶。臣乃男子，毕竟男女有别，又如何能够囿于后宅，为着那小小的银钱耽搁正事。”
“阿紫内心敏感，实乃臣之疏忽。日后臣会亲自去岳家接阿紫回来，好好沟通。微臣与岳家之间的误会，闹到诸位同僚面前，也实在是闹了笑话。”穆端和话语诚恳，看着情真意切。
说真的，语气也是放软了，态度也放下了。把之前种种都归罪到彼此之间的误会上，甚至也承诺会主动沟通，其实按说话说到这个份上，各退一步，对彼此都好。
倘若没有出现那白驰的事情，江伯纳还真就会退一步了。可是现在不成。
这算是什么父亲，什么男女有别，什么忙于政事，合着自己女儿的事情就不是正经的事情了？
你多年不娶，还真是委屈你了？！他还要为他年轻早亡的姑姑叫屈，怎么年纪轻轻就早早去世了呢！
穆端和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连皇上脸色都好了不少。可是却让本就静默不语的江阁老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动了动唇，脸上划过一丝森冷，正要开口，一声冷笑传了过来。
“父亲，您这话可真是太可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