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两钱
菜菜酱2019-04-29 09:244,735

  陈思妍推开古董店大门时,扑鼻而来的麝香让她心旷神怡。她还没适应店里的昏暗,就听到有人说:“有客人来了。”她顺着声音看去,太师椅上坐着的男子专心致志的吹着杯中香茗,若是平常人做这个动作陈思妍肯定不会惊讶,问题就是椅子上的男子竟然是峨冠博带,用一根玉簪盘在发顶,这可是二十一世纪,这个人是在玩COS吗?

  男子抬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陈思妍,放下手中宋朝海棠红的钧窑,问道:“客人需要买什么东西?”

  陈思妍缓过神来,摇摇头摊开了手掌,一枚布满铜锈的钱币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里:“我想典当这枚秦朝半两钱。”

  “果真是秦朝的半两钱。”男子拿着半两钱站在烛火旁细细打量,侧脸都因烛光显得柔和。陈思妍还是愣愣的摊开手心,想着刚才男子从她手中拿走半两钱时,冰凉指尖的触感和他身上清雅的栀子花香。

  “那个••••••能值多少钱?”

  男子回首仔细看着她的窘态:“你很需要钱?”

  陈思妍点了点头,男子却说:“好好收着它,你若是弄丢了,她会伤心的。”没有听出男子口中“它”“她”的区别。

  “赵高,把这半两钱串起来。”这时,陈思妍才发觉她身后早已有个另一个人恭候多时,赵高用根老旧的素白丝线从半两钱方孔中穿过,仔细打了个结递给陈思妍后,弓着腰谦卑的退下。

  这家店透露着古怪,店主爱历史甚至都给员工起古代宦官的名字了。陈思妍站在街角这家叫“秦殇”的店门口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看着手腕上戴着的秦朝半两钱转身离开。

  而店里,赵高说道:“陛下,就这么让她走了?”

  男子嗤笑,指着门外花花世界,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方:“陛下?如今,这大千世界哪里还有始皇帝陛下的存在,我不过是守着秦殇的一个商人罢了。”

  陈思妍回到寝室把这枚半两钱从手腕上取下来压在枕头下,想着秦殇里奇怪的主仆二人和老板说的话。

  “好好收着它,你若是弄丢了,她会伤心的。”

  难道古董也是有感情的吗?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她看着半两钱,岁月留给它的只有一层层铜锈,这枚铜钱从古至今应该被很多人握在手心里吧。而她只知道半两钱的上一任主人,那个在古玩街摆地摊的老头,把它当宝贝似的,要不是城管来了,老头也绝不会跑掉这枚钱。

  她握着半两钱蜷缩在被窝里睡去。

  “阿政,你看她这么可怜,我们把她买回去吧。”

  她带着枷锁跪在地上,看着说话的少女,少女身侧的少年却只是蹙眉。见少年不说话,少女蛮横拽着他腰侧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枚圆形方孔钱,丢给卖她的人,亲自解开她身上的枷锁。

  “我叫倾寒,你叫什么?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既然你是我一枚半两钱买回来的,那就叫你‘阿枚’好不好?阿枚,我们回宫。”马车上的倾寒喋喋不休,像是一只麻雀,她听得脑袋都大了。

  阿枚知道面前这对璧人非富即贵,但却万万没有想到那少年竟然是秦国的少年君王-----嬴政。

  “你既然是郑夫人买回来的,就好好伺候她。”嬴政的身影渐行渐远,天阶夜色凉如水,郑夫人在玉阶上坐了半夜,阿枚蹲下身子轻声劝慰道:“夫人,回去休息吧,君上不会来了。”

  郑倾寒埋首在膝盖中,风吹不动。阿枚无奈刚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衣带被一双手勾住,她低头看着月色如水覆盖在郑倾寒身上,玉容寂寞泪阑干。

  阿枚的心一瞬间柔软,把这个秦国最尊贵的少女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夫人,您哭什么呢?”

  郑倾寒就躲在她怀里哭,抽泣的声音像个孱弱的婴儿,阿枚不停的叹气,自从来到了咸阳宫,她就觉得自己叹气的频率越来越高。

  次日,她服侍郑夫人起身穿礼服给赵太后请安,洗漱之后由专门的仪容宫人为她绾青丝,阿枚站在一侧看着铜镜前的少女规规矩矩的低垂眉眼任由宫人们打扮,仿佛没有生气的瓷娃娃。阿枚想起昨晚抱着郑夫人回寝室时,年老的掌事宦官说郑夫人才十四岁,怎么担得起后宫夫人这个头衔。

  步辇早已恭候多时,阿枚扶着郑夫人上辇时,两个人都听到郑夫人肚子传来一阵“咕咕”声。郑夫人镇定自若,阿枚偷偷从袖中取出帕子包好的糕点从纱幔下塞给了郑夫人。阿枚不知道郑夫人喜不喜欢吃蔷薇饼,等到了赵太后宫门外,她打起帘子请郑夫人出来时,那个十四岁的夫人慌忙拿袖子擦嘴角的饼屑。

  赵太后身体不好,经常居住在雍地的大郑宫,每个月会从雍回咸阳居住几日。而这几日恰恰是郑夫人最怕的日子。她怕自己仪容不够华贵不入赵太后的眼,她怕自己礼仪出错,让后宫佳丽笑话,她怕自己表现的不够好,从此她的阿政就再也不会来看她了。

  这些都是郑夫人梦魇时说的梦话,可阿枚却清清楚楚的看到,微弱光晕下,那少女眼角的泪水滚到鬓发中。

  见到了赵太后,郑夫人规规矩矩的行礼,后宫品位比她低的女子朝她行跪拜礼,她含笑一一点头应下,举手投足,再不见那十四岁少女的影子。阿枚偷偷看向赵太后,太后看着倾寒的表现,嘴角浮起满意的笑。

  一屋子的女人环肥燕瘦,但是阿枚就是觉得,自家夫人才是最好看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见之忘俗。

  这些女人说话,有人恭维有人暗讽。踢到最敏感的词“子嗣”。连赵太后都不动声色的敛去了笑,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郑夫人。

  她站起身,一个踉跄竟然直挺挺的昏倒在了地上,不免又要众人手忙脚乱一阵把她送回寝宫请御医诊治。等闲杂人都离去,郑夫人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撇着嘴说:“这些女人真讨厌。阿枚,帮我把发髻拆了,带着的这些东西可把我脖子都快压断了。”

  这才是那个十四岁的孩子,阿枚笑着问:“夫人在哪里学到这一招的,当时把那些妃嫔脸都吓绿了。”

  “阿政教我的啊,他说面对不喜欢的人就可以装晕,这样就能逃过一劫。”郑夫人献宝似的展开白皙手掌,一枚半两钱躺在她手心中,崭新的铜钱还带着她手心中汗液的湿润。郑夫人在妆台上找了半响,才找到一条素白色的丝带,把铜钱穿好为阿枚系在手腕上,自顾自的说:“我知道阿枚对我好,我也要对阿枚好。这是那日为你赎身的那枚半两钱,亦是你我二人结缘的那枚钱,你要保护好它,弄丢的话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她天真烂漫的笑倒映在光洁的半两钱上,被阿枚缀在手腕上。

  梦里不知身是客,却见郑倾寒突然长大,愈发的风华绝代,她每天总爱对阿枚说,等她生了孩子就让阿枚当仲母。阿枚连忙捂着她的嘴训斥:“人倒是长大了,可是说话还跟个孩子似的,你生的孩子那可是秦国最尊贵的公子,怎么能认我这等低贱的奴仆为仲母呢。以后可不许胡说八道了。”

  郑夫人抱着她撒娇:“谁说阿枚低贱了,阿枚是我的好姐姐,阿枚是倾寒的好姐姐。”

  有一日她突然神经兮兮的对阿枚说:“阿枚,我要生宝宝了。”阿枚宠你的捏了捏她消瘦的脸颊说:“您又异想天开了。”

  “哎呀,你们怎么都不相信呢。”她恼怒的跺脚,把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谁也不搭理。

  然而事情证明,郑夫人就是怀了龙嗣,君上的第一个孩子。整个咸阳宫一片欢庆,真真假假的恭维听多了也就麻木了,背后的诅咒知道的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那个杀伐予夺的君上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眼中突然黯淡。阿枚谨慎的问道:“君上,不高兴吗?”

  若是君上都不高兴了,那这个孩子一定不会出生。

  “你个贱婢懂什么!”他似乎动怒了,被人窥探心思的感觉真不好。

  阿枚噤声,无论郑夫人再怎么看重自己,在君上眼里,自己永远是一枚半两钱买回来的贱婢。她可以窥视君上俊美的容颜,唯独不能窥视君上卧榻之侧。

  郑夫人的肚子愈发大了起来,五个月后开始嚷嚷肚子疼,御医随侍在侧却说无碍。连君上都觉得她是在撒娇,怀孕的女人总是希望夫君一心思都在自己身上,撒娇也无非是为了让人注意自己。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当产婆满手鲜血从内寝跑出来时,阿枚看到君上从不喜形于色的脸上露出了绝望,还未等产婆说完话,君上就推开阻碍他的人进入内寝,阿枚也紧随其后。血腥味扑鼻,那个绝美的女子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水,死死咬着下唇用力。她露在外面的手因为用力青筋暴起,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包括那些产婆。她下身的锦被已经被鲜血晕染,可是孩子甚至还没有露头。

  她没有任性的说不生了不生了,而是拔掉束发的玉簪,颤巍巍的塞到嬴政手中,笑着说:“臣妾能感觉到孩子••••••倾寒和阿政的孩子••••••刨开我的肚子,还能救孩子一命,不然我们都活不了,阿政,刨开我的肚子!”

  歇斯底里的哭声,君上抱着她一直拒绝,君上一直说,倾寒挺住,把孩子生下来,我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郑夫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阿枚看到君上终于握紧手中的玉簪,最后亲吻了那个女子的嘴角含泪把簪子从她腹部插进去,产婆一时间也吓的六神无主,只见君上把满身鲜血的婴儿抱出来,用簪子割断了脐带,这才有产婆准备襁褓和干净的热水。君上跪在郑夫人尸体旁,伸手抚摸她依旧温热的脸颊,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一向坚毅的君上,像个孩子一样趴在郑夫人的颈窝,放声大哭,比小公子哭的还悲戚。

  阿枚握着手腕上那枚半两钱,悄悄退了出去,回到自己屋里,她从枕下拿出一包慢性毒药,赵妃给她药的时候,明明说只会让郑夫人流产,没有说会害了她性命啊。阿枚战战兢兢地把毒药塞在腰间,后院有粗糙石小道,她跪在地上,把剩余的药粉均匀的洒在石头缝中,这样,就没人能发现是她下得黑手了。

  她手腕间的半两钱在粗糙的石头上来回晃动,光滑的半两钱布满了划痕,再不复当年初见的模样。

  闹钟突然响起,惊醒了陈思妍。她蓦然从床上爬起来,半两钱掉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响竟然硬生生的从中间破成了两半。她心里暗自吃惊,很谨慎的没有惊动室友。午夜两点,陈思妍气喘吁吁的出现在秦殇时,赵高道:“陛下早已等候多时,姑娘随我来。”

  穿过狭长的走廊,一路博古架上摆满了古董,幸亏陈思妍不识货,不然非要被这价值连城的古董吸引住。秦殇后面有一个天井,漫天星子成了那男子的陪衬。

  秦殇老板和梦中秦始皇嬴政的脸交叠重合,一模一样。

  她不由惊呼:“君上!”

  嬴政伸手抚摸自己发顶的玉簪:“阿枚,我一直都想不清,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何助纣为虐毒害她?”

  “君上以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她是郑国帝姬秦国夫人,自幼锦衣玉食,可是我不同,我是一枚半两钱买回来的,她日日夜夜唤我阿枚,日日夜夜用这种方式提醒我卑微的身价!若是君上,君上难道不恨!”陈思妍喊出这些话,亦或是阿枚说出来的愤怒。

  嬴政看着她的眼神异常冷漠:“那枚半两钱,是她初到秦宫,不求珍宝,我身无长物唯独一枚新铸的半两钱便给了她,那是我赠与她的第一个礼物。你在秦宫的那些心思,你以为她都不知道吗,她天真但是不傻,她拿你当姊姊,却没想到最后却让她丢了性命。”

  她退后一步跌坐在地上,碎开的半两钱从口袋中掉出来,她看着嬴政:“君上切莫骗我••••••”

  “她生前曾对你说,若有了孩子就让孩子拜你为仲母,你可还曾记得?”

  “那只是夫人戏言。”

  她的回来换来嬴政的嗤笑“君上,奴婢只问君上一个问题,君上的后位是给郑夫人留着的?”

  “自然。”他起身,一袭玄衣融入夜色,再不见了身影,亦如那一世,阿枚看着他渐行渐远。

  秦殇,情殇,藏着太多莫名的伤。

  半两钱:战国时期,各诸侯国各自为政,自己铸行货币,齐有法化刀,楚有爰金和蚁鼻钱,燕有明刀,韩有方足布,赵有尖足布,魏有桥足布,秦有圜钱等等。钱币形状各异,轻重不一,并且有优有劣,换算困难,给当时的商品流通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半两钱就是在秦国原来的货币基础上改进。大家不要怀疑一枚钱的购买能力。战国后期到秦代的物价是很低的,正常的粟价每石大约只有几十个钱,一斗米也只要三枚秦半两就够了。可见当时物价很便宜,钱价是贵的。有记载说,纵横家苏秦到燕国去,只要百钱就过了。还有记载说,萧何多送了两枚秦半两给刘邦,刘邦就非常感激,以致后来为萧何增加了封地。

继续阅读:美人囊(上)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秦殇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