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尔被赐死的事情,她和嬴政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不去提起,这是历来的规矩,嬴政就是再宠爱她,也不会陷国家于危难之中。
名不见经传的郑国帝姬,一个十三岁的丫头册封夫人,在咸阳宫中无异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的流言出现在后宫中,更有许多人想要看看这个十三岁的丫头到底是什么狐媚样子,却都被“郑夫人身体不适”这样的借口给拒绝了。从郑倾寒册封夫人至今已经十五天了,这十五天来,她寸步不离寝宫,连给太后请安问礼都不曾去,此间嬴政并未在此留宿,反而是让赵高送来两个字“梧桐”,并让蒙恬亲自挂在郑倾寒宫门上,一时间,恩宠冠后宫。
自从莞尔死后,她再也没有随身婢女伺候,嬴政接连赏赐三个得力的婢女都被她一一回绝。不是信不过秦宫里的宫人,而是她现在已经站在后宫的风口浪尖上了,若是再接受嬴政的赏赐,只会让想要害自己的人更多,她情愿只呆在宫里,与世无争。
“梧桐”清幽雅静,果然是囚禁她的一个好地方。
那日午时,她刚用过膳食,赵高便来了,嬴政的赏赐自然也跟在他身后。一株含苞待放的栀子花就放在黑陶瓷盆里种植着,赵高谄笑着说道:“君上说,送夫人一株栀子,夫人自然懂这其中的道理。”
黑陶瓷盆被放在桌子上,她伸出食指轻轻触碰那含苞待放的花苞,一点一点,心思却早已经飞远了。
栀子花从冬季开始孕育花苞直到近夏至才会绽放,含苞期愈长清芬愈久远,栀子树的叶也是经年在风霜雪雨中翠绿不凋。于是虽然看似不经意的绽放其实也是经历了长久的努力与坚持。或许栀子花这样的生长习性更符合对是爱情寄予的平淡、持久、温馨,脱俗的外表下蕴涵的是美丽、坚韧、醇厚的生命本质。所以栀子花代表着的是“永恒的爱与约定”。
“君上还有说什么吗?”
“君上说,还望夫人亲手把这一株栀子花栽种在那棵梧桐树下。至于是哪一棵梧桐树,想必夫人心中也该清楚了。”
她抬眼朝窗外望去,满院子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树林深处最粗壮的那一课就是她第二次见到嬴政的地方,也是两个人对诗的地方。
“赵公公,你回去吧,转告君上,本宫自会好好照顾这一株栀子花。”
“诺。”赵高领着人前脚刚离开,她便对随侍的婢女说道:“去把当初本宫入宫带来的那棵扶苏树苗也取来。”
“夫人可是此刻要出去种花,可外面正下着雨呢。”
婢女的话提醒了她,郑倾寒轻笑:“我说我怎么不知道下雨了,原来是院子里梧桐树遮天蔽日,把雨水都挡住了,不碍事,春末的牛毛细雨就是淋了也不碍事的。”
遣了婢女去取扶苏木的树苗,她一个人拿着花锄抱着栀子花朝梧桐树林深处走去,梧桐树叶上积攒的豆大的雨滴时不时的落下来打在她的曲裾上,虽然说是春末夏初,可秦国本就是苦寒之地,而且这里又种着无数的梧桐,难免会觉得有些冷,她后悔出来的时候没有披件披风,小时候见过王后娘娘披过一件纯白无瑕疵的鹤麾,是取自丹顶鹤的羽毛,听说是南国赠送郑国的,只此一件,被父王赏赐给了王后。
树林外。那个玄衣男子长身玉立,一手举着乌骨伞,另外一只手臂上搭着一件鹤麾,看着那个弯腰锄地的女子。
婢女抱着扶苏木急忙跑了来,看到了嬴政,忙屈膝跪下,嬴政却做出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低声说道:“这是郑夫人的?”
“是,郑夫人从郑国带来的,让奴婢取来想必是要和栀子花种在一起了。”
“去吧,不必告诉她寡人来了。”
“诺。”婢女起身,心中却想着,君上和郑夫人这两个人好生奇怪,郑夫人是爱在心中口难开,君上是把自己的爱昭然若揭,互相纠缠互相折磨。
“夫人,扶苏树苗取来了。”婢女说道。
郑倾寒看了一眼扶苏树苗,点点头:“放在地上吧,你退下,有事本宫自然会叫你。”
“诺。”
坑已经挖好了,半尺深半尺宽的小圆坑,她小心翼翼的把栀子花从黑陶瓷盆里取出来,慢慢放到小圆坑里,亲自用手将土一捧捧的盖在花根上。
“大功告成。”她拍了拍结实的土地,站起了身子。转身要抱着扶苏树苗,正弯腰要抱起来的时候,却看到那双玄色描祥云与瑞兽的靴子,她抬眼,便看到了嬴政正低头看着自己,极其不自在的喊了一声:“臣妾见过君上。”
嬴政说道:“赏赐给你一株栀子,若是你种树的时候淋坏了身子,可又是寡人的不对了。”
他让郑倾寒拿着伞,倾寒展开自己的手心给他看,一手的浮尘泥巴,她说道:“君上的伞贵重,若是臣妾给弄脏,再污了君上的手,就是臣妾的过错了。”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莫要推三阻四。”嬴政蛮横的把乌骨伞塞到郑倾寒手中,展开了鹤麾为她披上,鹤羽毛有御风挡雨的作用。她看着自己身上洁白的鹤麾,突然湿了眼眶。
倒是急坏了嬴政,他手足无措,焦急地说道:“怎么好好的又哭了?”
“这件鹤麾让臣妾想起了小时候,王后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那个时候臣妾连摸都不能摸一下,又一次给王后请安,不小心把糕点碎屑掉在了王后的鹤麾上,王后就罚我两天不许吃饭••••••”
嬴政一直想知道,她贵为帝姬在郑国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这样听倾寒说,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世上失意人太多,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是齐国进贡的,一共四件,母后仲父长安君(既成蛟)一人一件,寡人这件就是你的了。”
她低着头,眼泪滴在鹤麾上,又快速的滚落在地上,像是落下的雨滴,但嬴政看的一清二楚,那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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