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容城又待了一天，接下去的一天里，夏沁的主要任务就是调查公司各个部门各分厂，和中层以下员工谈话，了解正维的实际经营情况。
周昱和舒皓则封闭在董事长办公室里，和陈之遥三人一直在讨论事情。
这间办公室是朱学峰以前专用的，他被抓走之前还来不及收拾个人物品，有些重要文件锁在保险柜里，朱霈离开会场后，也许是为了证明她说的话，她又折回来打开保险柜，把里面几份重要材料交给了周昱。
夏沁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材料，她也不想去问他，只知道他们几人自从看到材料后，就开始关在屋内，搬来公司各种账目和文件资料调查起来。
这次回容城，周昱虽然回了家乡，但他并没有通知家人，夏沁以为工作结束后，他会抽空回一趟家，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就有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找到了这里。
正好是午饭后，夏沁吃过饭，一个人到外面散步消化。
正维的园区很大，周围很偏僻，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一直走到园区大门口，她才看到远处花坛边有一个黑黑的人影。
夏沁走过去，看清是一位中年女士，穿着简单的灰色大衣，戴着草帽，鼻子以下都用遮阳布包着，黝黑的脸颊边，露出几丝花白的碎发。她坐在花坛边的大理石上，脸背着园区大门，时不时回头朝门里看看，似乎想进去，又似乎不肯进。她的身旁放了一只无纺布的袋子，里面鼓鼓囊囊装了一堆东西。
看见夏沁从里面出来，她拉下面罩，主动上前跟她打听道：“姑娘，你是在这里上班吗？”
夏沁摇摇头：“阿姨，你要找人？”
见她不是里面的员工，她眼神黯淡下来，只是随口答了句：“是的，我找我儿子。”
“那怎么不进去？在保安那里登记一下就可以了。要不我带您进去？”
“不去了，我就在这等他。”
中午烈日强，风又挺大，夏沁看这位阿姨毫无目标的守在这，也不知道她儿子到底在不在园区内，便好心建议道：“您儿子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找找。”
阿姨眼睛一亮，“谢谢你，他叫……周昱。”
“啊？……您是周总的妈妈？”
夏沁一滞，再仔细看看她，一脸淡漠的神情，一双眼却格外坚毅深沉，她虽然衣着普通，但看起来很有气质，说话慢条斯理，谈吐间透出知识分子的涵养。
怪不得看起来那么面熟，原来她竟是周昱的妈妈。
夏沁说话的声音顿时都有些激动，“阿姨您好，我是他的同事，他是我的老板。”
周母把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番，脸上绽开温和的笑容，问道：“是吗？你叫夏沁？”
“您怎么知道？”
周母笑着把她拉到身边，一直盯着她看，眼里满是欢喜。
“过年的时候，周昱放了整晚的烟花，我就猜到他有问题，他以前从不做这些无聊的事。后来家里亲戚给他介绍对象，也在他工作的城市，但被他拒绝了，逼急了他就跟我说，下次会带个女孩回来，我追问半天他才告诉我叫夏沁，居然是你，居然这么巧……”
夏沁被盯得不好意思，忐忑低下了头，“阿姨，我们只是同事。”
“我知道。我很喜欢你。我那个儿子，你也知道，是个工作狂，这么多年来，根本不懂得安排个人生活，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不过幸好，遇到了你。”
周母笑得越发灿烂，仿佛终于放下了一件心事，话虽说得几分隐晦，夏沁却不可能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她有些欣喜也有些疑惑。
难道真是她误解了周昱？如果他是个朝三暮四的人，就不会把她这么郑重地介绍给自己的妈妈了。
可他和雨菲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夏沁觉得有必要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解开自己心底藏了许久的疑问。
周昱的妈妈不肯踏进正维的园区，夏沁只能打电话把周昱叫了出来。
他匆匆忙忙赶过来，看到母亲拉着夏沁聊天的温馨一幕，不禁挑了挑眉，深深地瞥了她一眼。
夏沁刚一抬眼，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神，心中不禁一颤，顿觉耳根灼热起来。
周母匆匆而来，给儿子送了很多自治的肉干咸菜之类，怕耽误他工作，交代了些话就又匆匆回去了。
周昱拎着那重重的一大包东西，和夏沁一起往园区里面走。
两人走得很慢，各自心事重重。
周昱大概是觉得有些愧对母亲，表情很凝重，眼神更加沉默。
夏沁想安慰他几句，酝酿了半天，才低声道：“阿姨人真好，很亲切。第一次见面，她竟然就知道我的名字。”
“嗯。”周昱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我妈很喜欢你。”
夏沁嗓子有些干，她轻咳了两声，“你怎么没有告诉她，我们已经……。”
“已经什么？”
周昱的声音仿佛变得犀利，夏沁不敢抬头看他的眼，她抑住乱跳的心，想问他：你不是和雨菲在一起了吗？
话还没出口，舒皓远远地出现了，他冲周昱边挥手边大喊着：“有重大发现。”
周昱快速迎了上去。
他们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容城，候机的时候，周昱给朱霈打了个电话，感谢她提供的重要证据，并谢谢她在那次道同发生危机，在他身陷囹圄之时，及时阻止了她父亲和别人合伙做局的意图，希望她能继续留在正维辅助陈之遥的工作。
电话是当着夏沁的面打的，还开了免提。
“不用了。”朱霈低落的声音传来，“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还有，祝福你，遇到了能让你不再冷漠无情的人，好好珍惜。”
夏沁微微触动，看着周昱，他也抬起头来，回视着她，两人眼神在默默交流，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若不是舒皓在旁，夏沁真的很想抱抱他，再好好问问他：我是不是那个让你不再冷漠的人？
西海金融街上租金最贵也是最豪华的大厦顶层，项文东正站在落地窗前，手里夹着一根雪茄，俯瞰整条街。
从他的视角和高度，可以一眼看到斜对面的舒氏金控大楼那间熟悉的窗口，他只消俯下身子，拿个望远镜，就能看到曾经“兄弟”办公的身影。
从前需要仰仗他鼻息，如今终于把他压在了脚下，项文东胸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助理的声音传来：“项总，道同的周总到访，您现在有空吗？”
项文东眉一皱，继而又舒展开来，“让他进来吧。”
周昱进来的时候，项文东已经窝在了窗边的躺椅上，边抽着雪茄，边悠闲地跟他打着招呼：“周老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周昱环顾四周，唇角微微翘起，“项总，豪华办公室，环境不错啊，看来你在正维这只股票上收获不少。”
“彼此彼此，跟你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客套了几句，项文东终于慢悠悠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斜视着他，道：“说吧，你不会只是为了来参观我的办公室吧。”
周昱微微一笑，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叠复印的材料，放在了项文东的办公桌上。
“老项，亚光新材是你跟王志盈坐庄的吧？只可惜他及时跑了，你却损失了一大笔。”
项文东没回答，只是用食指夹起材料轻轻瞥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
“你们还和朱学峰串通，用假利好消息把正维股价拉上天，出货之后立即去举报正维造假，把他彻底拖下水，顺便把道同也套了进去。”
“什么叫串通？说这么难听。”项文东不满地皱皱眉，“造假是正维本来就存在的违规事实，我们不过是在曝光前先撤了而已。还有，你说我陷害道同，有什么证据？难道你底下基金经理买错股票也要栽赃到我头上吗？”
周昱立刻打开手机，从里面调出几张截图给他看：“余薇在公司供电设备上做手脚，利用断电的时间给基金大量买入正维科技，我这有黑客从她电脑中恢复的交易记录，还有断电前余薇去机房的视频作证，这还不够证明吗？”
项文东怔住了，他们在道同精心部署了很久，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周昱查到了，还是如此无法反驳的铁证，想抵赖都不容易。
再一想，周昱主要是针对他而来，比起其他那些事，断电操控基金账户只能算内部的小事，何况目前只有余薇一个人被暴露，周昱根本就没法证明他是幕后主使。
所以只要他表现的毫不在意，周昱自然不会对余薇穷追猛打。
项文东咽了咽唾沫，故作淡漠地大笑起来，“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照片上有我吗？你既然觉得这能证明什么，那就去报警把余薇抓起来好了。”
“她难道不是你的女人？没你指点，她能做出这些事？”
周昱被项文东这样无所谓的语气和态度给激怒了，他强忍着怒气，一字一顿道：“老项，我可以不计较你对道同做的那些事，但你跟王志盈之流勾结外资洗黑钱、内幕交易，甚至利用政府救市资金来操纵行情的事，我实在没法视而不见。”
“那你想怎么样？这个市场不就是这样么？玩金融的，有几个手是干净的？我不这么做，别人就会踩在我头上喝我的血吃我的肉。”
“一定要这样才能生存吗？难道你忘了三剑客当初创立道同的初心吗？是为了坚持价值投资，用智慧换取财富增值，而不是靠旁门左道来攫取财富。”
“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价值投资？巴菲特来中国也照样亏得一塌糊涂。道同成立之初，你不也在投机？不也是涨停敢死队的成员吗？现在你是成功了，但是有几个人能有你这样的运气和本事？我也想老老实实地做投资，可再怎么努力也就是那样的成绩。我被你压了这么多年，连我喜欢的女人，我都保护不了，你让我谈理想谈情怀，有个毛用？现在，你看看，我什么都有了，财富、女人、地位，我都超越了你，哈哈……”
项文东激动地放下雪茄，指指自己宽敞的办公室，名贵的意大利进口真皮沙发，高档红木家具，以及古董架上那些价值不菲的陶器摆设。
然后把手中那叠资料撕了个粉碎，像撒花一样朝周昱头上扔去，“就算你投资水平再高，再有本事，可你太过保守，思想太僵化，才会造成道同如今的困境，别以为你从王志盈手中接过了正维就了不起了，其实，那些股权很快就变成了一叠废纸而已。”
“你简直疯了。”周昱抖去身上的纸屑，冷冷看着他，“本来我不用跟你在这废话，可以直接把证据寄给证监会，但是考虑到多年的兄弟，我还是想先来劝劝你，你去自首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自首？”项文东像听笑话般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如果我不去呢？”
“那我也只好把证据交出去了。”
周昱坚定地转身，他觉得已经没必要再跟他继续啰嗦，这么多年的情谊，早在他离开道同的时候，就已经散尽了。
“可以，你如果这么做，我也能让你的女人这辈子再也没法在这个圈子混下去。”
项文东歇斯底里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周昱脚步顿住，蓦地转身，怒视着他：“你凭什么？”
项文东冷笑：“夏沁，她最好的朋友颜雨菲在她担任基金经理期间几次买卖基金的重仓股，盈利大概二百多万，本金是从我朋友那借的，就是你所谓的黑钱，消息是余薇从夏沁那里得到的，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显示是夏沁透露给她的。”
“……”周昱沉默。
“这样吧，我们做笔交易。”项文东得意地坐回自己的摇椅，慢悠悠地摇晃了起来，“我帮你们在二级市场拉正维，把夏沁老鼠仓的证据交给你，你把你手上的原始证据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