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沁坐在办公桌前,仰靠在大班椅上,神情凝重的看着金融街对面的高楼,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射到桌上的一叠报表上,上面的数字有些刺眼,她管理的第二只基金优选一号已经封闭运行一周,业绩却排在倒数第一。
虽然她可以给自己找一百条理由来解释落后的原因:快要过春节了,大批的资金开始撤离股市,再加上上市公司集中发布业绩预告,一大波预亏的公告相继推出,给股市造成了很大压力。
不过看到这样的报表,她心里多多少少是不舒服的。
自从天水寨回来后,余薇就被调离了夏沁的团队,去了另一位投资经理张全的团队做副手,共同管理去年新发的基金。
舒皓本来是打算对山顶发生的那件事好好问责,却遭到项文东的强烈反对,理由是,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目击证人,不能仅凭夏沁的一面之词就冤枉了好人。
最终余薇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还有不明真相的同事替她喊冤,都不肯相信这么一位弱不禁风的文静女子,会明目张胆谋害自己的上司。
这么一来,她自然有理由要求离开夏沁的团队,项文东更是借着这个机会帮她到争取到更高的职位,投资二部的副经理,虽然上面还有个正职,可级别上已经和夏沁平起平坐了。
汪振和赵丽梅留在了夏沁的一部,张琰琰成功转正,成了助理研究员,周昱原本想再给夏沁招一位基金经理助理,被她要求换成了郭庆峰。
团队被精简后,成员都是她的得力助手,按理说,工作起来会更如鱼得水。
可金融市场就是这样,永远都处于一个未知的变化之中,再好的策略,再优秀的基金经理,也不可能做对每一波行情。
道同内部几位投资经理出现了分歧,从各人的管理策略上来看,明显出现了两大阵营:看多派和看空派。
高管之中周昱和项文东兼任投资经理各管理一只基金,周昱在下跌中进行了加仓,净值下滑不少,不过由于他管理的基金运行很久,净值早已翻几倍,这点回撤显然不影响什么。
项文东仓位很轻,还提前减了不少业绩差的股票,所以他最近一两周的排名都超过了周昱。
张全在余薇的建议下,对基金进行了清仓式卖出,结果还不错,名次上升了。另一位投资经理万海民管理的基金也做了减仓,只有夏沁逆着趋势,买入不少她精挑细选的股票。
这一买,整个内部业绩排行榜上的名次,夏沁几乎落到了最后一名。
对暂时的落后,夏沁并不太在意,她一直是坚持自己的判断的,优选一号是专为她打造的,她想改变过去的打法,采取长短结合的策略,而目前正是适合长线股票的建仓期。
别人怎么看,她其实无所谓,她只是不想让周昱失望。
夏沁抓起固定电话,拨通了她熟悉的那几个键。
电话刚“嘟”地响了一声,她放在桌边的手机就差点蹦了起来,把她给吓了一跳,一个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着。
她赶紧放下电话接通了手机。
“hello,小师妹。”
电话里一个年轻清脆的男声响起,一口夹杂着英文单词的标准普通话,竟然是她那位在华尔街外资大投行工作的师兄蒋思源打来的。
他刚回国,特意绕道来了西海市,想约她晚上一起吃个饭。
蒋思源是夏沁爸爸夏国平教授的得意门生,东大金融系硕士,美国哈佛大学商学院金融学博士。
毕业后他进了世界著名大投行DK公司,只用了短短三年就从普通交易员晋升到基金经理,现在执掌十几亿美元的大基金。
夏沁乍一听到师兄的消息,心里突然有了一刻的纷乱,蒋思源曾是她少女时代的偶像,在他的影响下,夏沁毫不犹豫选择了金融专业。
他出国后,她也暗暗下决心要进入师兄的母校继续深造,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他在华尔街并肩作战。
可惜事与愿违,夏沁还来不及表白自己的心思,师兄就已经名草有主了。
夏沁以为再次面对他,她的心情可能会很复杂。
可奇怪的是,她就像收到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电话一样,还能开心地打趣道:“师兄,我惦记了你这么多年,你终于出现了。”
蒋思源在电话那端轻轻笑了起来,他说话依然温文尔雅,充满了绅士风度,“真的吗?能被你这么优秀的小师妹惦记,It's my pleasure。”
夏沁也笑:“真的!你在西海哪里?晚上我请你吃饭。”
“我请你,我现在到金融街办点事,等会去接你。”
“好,我等你。”
夏沁也不跟他客气了,挂了电话,她心情很好,还不知不觉哼起了歌。
师兄现在已是外资投行的大咖,能跟他吃顿饭探讨行情,大概是很多如她这样的金融圈人士所期待的。
就像有人愿意花几千万跟巴菲特吃顿饭一样,师兄的地位虽远不及巴老,可如今他在华尔街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能与他同桌交流,自是受益匪浅的。
这么说来,她其实早就已经放下了过往,又或许是因为她现在心里有了真正的牵挂,所以才能如此坦然地面对他。
看看时间还早,夏沁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她喝了口水,对着桌上的小镜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又把桌上的报表收拾了一番,这才发现固定电话还没挂上。
夏沁下意识地抓起听筒,里面传来一片忙音。
节前最后一周,如大家所预期的一致,不断有负面新闻出现,行情惨不忍睹,趁此机会,夏沁继续买入看好的股票,仓位持续加重,已经快达到计划的上限。
加仓举动她和周昱是心照不宣的,虽然投委会上,其他几位投资经理都不看好当下的市场。
“一月份的经济数据太差了,宏观基本面没有改善,行情根本就不可能见底,我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为宜。”
“是啊,股市是经济的晴雨表,现在不仅是宏观差,上市公司去年经营情况都差。”
……
夏沁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可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如果能这么简单去判断股市涨跌,那人人都是股神了。
她看向周昱,这个时候,她更相信大BOSS的判断力,虽然他们最近一直都没有单独交流过。
周昱坐在长桌正中位置,他斜靠在椅背上,浓眉微蹙,淡漠地注视着每个发言的人。
这是他习惯性的表情,每次开会的时候,他都不急于发言。
此刻,当他感应到夏沁的目光时,竟微微正了正身子,迎向她视线,眼睛黑沉得像暗夜里的大海,深邃又意味深长,夏沁心里微微一颤。
她又想到了那天晚上与他第一次约会的场景,想起了那晚灯影中男人俊朗的笑脸,面对他前女友的刁难,她仗义执言,可脱口而出的又何尝不是肺腑之言。
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些令她猝不及防,他停留在她耳边的手指,轻轻摩挲,微痒的感觉……
如此亲密又不可意会的动作,她根本想象不出来,会出自这个一直严肃冷漠的男人。
虽然他什么过火的话都没说,只平平淡淡的一句嘱咐“慢点吃”,听来就令她心里一阵阵狂跳。
他主动把她送回了家,进楼道后,她总感觉那双灼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后背。
进了家门,灯都没开她就从窗户中探头看下去,果然发现院门口那辆奔驰很久都没有离开。
他靠车门站着,微仰着头,路灯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勾勒出男人清俊的面部轮廓。
这些天一切如常,他们还和过去一样上班下班出差开会,可分明又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甚至隔着人群,隔着那么多办公隔断,她依然能迅速的捕捉到他的身影,他的声音。
就连在这样严肃的会场上,她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总不经意落在她身上,哪怕她低头看文件,也能有所察觉。
他的表情还是如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可看向她的目光中好像又有了些不同的内容,神秘、深沉,甚至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夏沁,你怎么看?”
低沉又心动的声音突然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沁一怔,只见周围的目光全聚焦到她身上,而在这群精英中间,BOSS那深沉的眼里似乎有了浅浅的笑意。
“嗯……我的看法……”
她微微张口,又顿住了,脑中突然是一片空白,原本一肚子的长篇大论竟不知从哪说起。
会议室里安静得仿佛没人一般,夏沁涨红了脸。
周昱望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其实我和大家想的都不太一样。”
毕竟当过主播,反应速度还是快的,几秒钟的慌乱之后,夏沁很快就整理了一下小情绪。
“现在已是熊市末期,没有多少下跌空间了,越是利空消息集中的时候,越是建仓良机,所以,我打算在节前再加一成仓位。”
这话成功的把场内各人的注意力聚焦过来,几位投资经理开始小声讨论着,有人觉得她想得太乐观,有人又觉得此举太冒险。
周昱没表态,不过脸上似乎露出了些许赞同的表情。
趁着这纷乱之际,夏沁好好回想了一遍之前的思路,心中愈加肯定,很快她就被项文东的一阵笑声打断。
“夏主播,上次抓到只牛股并不表示你运气会一直这么好,现在这种时候继续加仓可是很危险的,看看优选一号最近的表现,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自然是有的,但是,也不能因噎废食吧?”夏沁恢复了自信和底气,反驳道,“A股这么多年来的每一次大牛市,哪一次不是在绝望中诞生的?当大家都一致看空的时候,就是机会的到来。”
项文东愣了一愣,继而摇头,“原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您这样说也可以。”夏沁开了个玩笑,不再辩解。
她当然知道,这不光光是凭借盘感或是经验主义得来的结论,早在富天的时候,他们和高校合作了一个关于周期理论的科研课题,她就是主要项目负责人,那时她为了研究做过很多工作,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只等着行情的验证。
那天晚上,她去见了蒋思源,两人交流了很久,气氛颇为融洽。
作为行业内人士,他们有着共同的话题,蒋思源给她带来了很多国外最新最先进的理论和对市场的想法,很多都与她的看法不谋而合。
她虽不太清楚师兄这个时候回国的具体原因,但听他说之后会有较长的一段时间待在中国运作外资基金,她就猜测他很可能是为了中国市场而来。
连外资都开始看好中国股市,夏沁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见她不说话了,项文东和那几位看空派大概以为她心虚了,更加肆意评论起来。
终于,周昱忍不住插话,“老项,别总以一时成败论英雄,反正年前也没多少交易日了,现在建仓的都是中长线股,看年后表现吧。”
“也是。”项文东大概想到周昱也对手中基金做了加仓,继续争辩下去反而有点针对老大了,便主动转移话题,“年后再看吧。对了,老大,你准备哪天回家。”
“明晚六点的飞机。”
“这么快?”
“嗯,家里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