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大早夏沁就出发去金阳了。
金阳是西北部一个偏僻的县城,离她所在的沿海城市距离二千多公里,她必须先坐飞机,之后乘坐五六个小时的高铁,再转乘大巴,两天后才能到达。
如此偏远,就连张琰琰在帮她订酒店的时候都为难的建议她别去了,也难怪周昱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去。
不过这种时候,她连他的面都不想见,更别提一起同行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已经够让她心乱的了,她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理理纷乱的思绪,想想未来的人生。
她不在乎那里乱不乱,一个人独立惯了,去哪儿她都能适应。
夏沁提着一只大行李箱,背着一个双肩包,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踏上了她的长途旅程。
起初倒还顺利,下了飞机,打个车去高铁站,高铁坐到离金阳最近的一个城市住一晚,再乘坐第二天的早班大巴,到傍晚的时候就抵达了金阳县城。
从大巴车站出来,夏沁觉得自己仿佛穿越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进入到一个古旧又荒凉的小城。
这里虽是县城,可几乎看不到一栋高楼,比南方的农村小镇还要落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拥挤的灰白土墙房,密密麻麻形成一片居民区。居民区旁边有一条狭窄的街道,街道两旁的门面低矮破旧,才不过傍晚六点,大部分店都已关门,只有一两间杂货店还开着,门口吊着一盏黯淡的灯泡,屋里的货架上也是灰蒙蒙的一层。
这样偏僻的地方,自然也没什么好酒店,夏沁让张琰琰帮她在网上订了一间经济型旅馆,就在车站旁边,但是手机导航到那附近后,她却怎么都找不到那间旅馆。
绕来绕去,越走越偏,她不免有些害怕,只能停下来,向附近一间小卖铺的店主打听地点。
店里的老太太说的方言很难懂,两人交流困难,她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最后一着急就把她指向了一条巷子里。
夏沁半信半疑走到巷子口看看,发现尽头确实有个二层小楼,比周围的建筑看起来要稍微新一些,像是旅馆,门口还不时有人来来往往。
穿过狭窄的巷子,走到小楼门口,夏沁仔细辨认着楼上悬挂的招牌,招牌是木头做的,涂着俗气的金色漆面,在昏暗灯光的反射下,字迹有些模糊,但还是依稀可以辨出是她预订的那家旅馆。
夏沁在门口驻足半天,正打算进去,身后突然走来了一群男男女女,大概四五人左右。
这些人有些奇怪,像是来住店的,却没带任何行李,一个个灰头土脸,表情也大都是麻木的,就好像没有灵魂一般。
夏沁往一旁退了几步,让他们先进去,她看见为首的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穿着打扮稍微体面些,像是这群人的领导者。
这男人很凶,不时回头对身后几人吆喝几声,他个子不高,瘦骨嶙峋的脸上,一双凶悍的眼睛格外突出。
等他们进店后,夏沁才慢慢拖着箱子走进旅馆。
大厅里光线昏暗,布置的很简陋,门口只有一个咖啡色的半人高的台子,上面放着块小白板,写着住宿价格,台子后有个女服务员正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玩手机。
先进去的那群人并没有在前台登记,而是跟着领头的男人一起往楼上走。
虽然光线不佳,但夏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站在前台还是很显眼,领头男人在楼梯上再次回头的时候,终于注意到她,他放缓脚步,盯着她看了好半天。
夏沁心里倒吸一口凉气,马上侧过身趴到前台,尽量避开他的视线。
办理入住的时候,夏沁纠结了半天,到底要不要住在这里。
她看看外面,漆黑一片,周边寂静无声,这里本来像样的旅馆就不多,大街小巷的路又不熟,再加上已经晚上七八点了,临时去找住处,恐怕未必能找到。
夏沁犹豫片刻,还是从钱包里掏出了身份证。
旅馆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冷风随之飘进来,夏沁没在意,只是捏着身份证往前台登记的服务员手里递过去。
服务员伸手还没接住,后面就突然窜上来一个人,从她手里抢走了身份证。
夏沁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意识到抢身份证的可能是刚刚那个领头的瘦男人或者他的同伙,马上大吼一声,“你干什么?”
转身就去抢他手中的身份证。
身后的男人像是故意逗她一样,后退两步,迅速将身份证塞入了外套口袋。
真是岂有此理,夏沁忍住胸中怒气,立刻扑了上去,一手钳住他的手臂,一手快速伸进他的口袋。
不过男人反应速度也是惊人,他手臂一挡,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怀里猛拉。
他的手臂很结实,力气很大,夏沁的拳脚功夫还没使出来,就被他牢牢控制住双手,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
一阵熟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只听耳畔一阵低低的笑声,“劲还不小。”
夏沁一愣,抬起头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才看出戏弄她的男人竟是周昱。
他一身休闲夹克装扮,戴顶棒球帽,帽檐很低,遮住了一半的俊脸,难怪她刚刚没认出他。
夏沁腿一软,绷紧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但很快她又沉下脸来,挣开了他的怀抱,“你怎么来了?”
周昱听出了她话中的情绪,不禁抿了抿唇,温和解释道:“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出发,我只能坐你后一趟航班过来。”
“可我说了最近想一个人静静。”刚刚被抢走证件的余怒未消,夏沁对老板的语气并不怎么客气。
“那你静静,我保证不打扰你。”
周昱出乎意料的好脾气,夏沁无语地转头,旅馆女服务员正呆呆看着他们,连手机上的游戏都顾不上玩了。
夏沁想起了什么,对周昱伸出手,“把身份证还给我。”
“什么?”周昱装糊涂,不理会她的要求,反而提起她的箱子,拉住她手腕就往门外去。
“干什么?”夏沁挣脱着,“我还没办入住呢?”
“还想住?”周昱朝楼上递个眼色。
“住不住是我的事。”
夏沁任性地掰着他的手指,往外抽着胳膊,周昱紧紧攥着她不放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
在纠缠之中,楼上传来一阵动静,接着是木质楼梯被踩发出的咯吱声,两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转向了楼梯。
刚刚一群人领头的那个瘦男人正从楼梯下来,阴沉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夏沁,像毒蛇即将吐出的信子一样,隔着几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眼中的不怀好意。
夏沁不寒而栗,挣扎的手不知不觉软了几分,周昱趁机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一片有很多传销窝点,落单的外人住店很不安全,我们换个地方,你想怎么任性都行。”
说完不容她推脱,一阵强拉硬拽把她带出了门。
穿过小巷,就在刚刚那个小卖部门口停着一辆越野车,周昱遥控开门,像塞行李般把夏沁推到副驾驶座上,锁上车门,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夏沁不想说话,只侧身靠在座椅上盯着窗外发呆。
周昱安静地开着车子,也不去打扰她。
寂静的车厢内,只剩下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声,气氛压抑低沉,副驾驶的玻璃窗上反射出夏沁没精打采的神色,周昱时不时转头看她几眼,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外面是悠长漆黑的山路和一片茫茫的夜色。
周昱把车开出了金阳县城,往东边方向开去,约一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入了一个略繁华的城镇。
导航把他们引入了这个城镇一间装修不错的酒店门口,周昱卸下行李,打了个电话,很快就从酒店里出来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两人寒暄了一阵,男人将一张门卡交给他,“明天市中心有个展会,房间几乎都订满了,只剩最后一间豪华大床房,只能委屈你们了。”
说着瞥一眼周昱身后的女人。
“嗯。”周昱很自然地应道,转身给夏沁介绍,“这是我高中同学陆晨铭,他是这里券商营业部的老总,我这次过来没让公司人知道,都是晨铭帮我租车订的酒店。”
“哥们之间还客套什么。”
陆晨铭和周昱个头差不多,五官轮廓也是立体分明,一身西服套装很衬他的气质。
夏沁本不怎么搭理周昱,但初次见陆晨铭,她不能表现的太无礼,于是勉强挤出笑意道:“您好,陆总,让您费心了。”
陆晨铭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夏沁,“夏公子,久仰久仰。”说完看看手表,对周昱说,“美女第一次来这里,我请你们吃宵夜去。”
周昱推辞:“太晚了,我们明天一大早还要赶往金阳。”
陆晨铭笑了笑,也不再坚持,“那好吧,你们早点休息。”
目送陆晨铭离开后,夏沁不等周昱来提行李箱,就一把拎起自己的箱子往酒店电梯间走去。
上电梯后,夏沁直接占据最里面的角落,脸瞥向一侧,假意欣赏墙上的广告宣传画。
周昱从电梯镜子的反射里偷偷观察她,看出她还带着几分情绪,他轻咳了一声,低声解释道:“金水市离金阳工业园区不远,这里住宿条件比金阳好多了。”
夏沁没什么反应,依然盯着墙面。
周昱继续道:“而且,我早就跟你说过金阳治安很差,刚刚你也看到了,传销窝点就集中在那些个小旅馆里,住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
这话提醒了夏沁,她又想到了那个瘦男人凶狠的眼神,阴沉沉的脚步声,心里不免又一阵发寒。
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如此背运,即无法从事喜爱的工作,又背上违背职业道德的坏名声,前程未卜,还能再遇上什么比这更坏的事呢?
“就算是吧,那也与你无关。”夏沁打断了他,一副冰冷的口吻,“跟我这种被停职的员工走这么近,你就不怕也被牵连进去?”
“夏沁。”周昱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如果担心被牵连就不会来了,之所以不跟你一道出发,也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给你增加麻烦,雪上加霜。”
夏沁心下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停你的职。”周昱转头看着夏沁,漆黑的眼里涌动着某种情绪。
夏沁瞬间被说得鼻子一酸,委屈都袭上心头,赶紧深深吸了口气,掩饰道:“没有,可你至少该提前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不需要解释什么。”周昱很坚定的看着她道:“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能力,我也不信那些谣传,所以这件事一开始我就没放在心上。但没想到的是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和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盯着你,他们把事情闹大,把假的说成真的,甚至闹到股东那里。我必须要确保,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你不会陷入更多的麻烦之中,明白吗?”
夏沁瞪大了眼,“麻烦?停职难道不是你的决定?”
周昱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声:“是董事会的决定,你不知道王志盈那些话造成的影响有多恶劣?一开始他们决定要开除你,我没同意……”
“……”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夏沁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周昱向来不会为自己解释什么,就连上次在她楼下打那通电话的时候,他也没有过多为自己辩白,所以她才一直无法释怀。
而现在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却猜到停职已经是他所能争取到的最大妥协,否则,她也许早就声名狼藉地离开了道同。
夏沁眼圈禁不住红了,她低下头,忍了半天才把泪给憋回去,幸好周昱已经拖着箱子走出电梯,看不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