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信函上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沈暖阳独自一人来到了天池边。此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尤其是早晨来都这里,整个湖面上都笼罩着皑皑白气,如白皙的云雾萦绕在湖面上。
沈暖阳悠然地站在石阶上,将眼前的美景尽收眼底。一阵微风拂过湖面,清澈平静的湖水泛起了阵阵涟漪,湖面的水汽也如调皮的孩子欢快地跳跃着,沈暖阳一身淡蓝色的长衫也应和着发出哗哗的欢笑声。
“您真是准时啊,景王。”湖对面传来男子的声音——沉稳,冷峻。随声望去,沈暖阳看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沿着石阶慢慢地走进。
沈暖阳在脑海中极力搜罗着,简单的粗布衣服,乌黑的头发在脑后咋成了利落的马尾。
‘他是谁啊?’沈暖阳的脑海中还是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形象。这可如何是好,客人就要过来了,自己竟然不知道对方姓谁名啥,真是太失礼了。早知道这样,应该把楚云带来的,那家伙虽然晚来这里,但生性不安分的他早已将这里摸了个底朝天。
眼看那人就到跟前了,沈暖阳还是傻愣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您还真是大条啊,都没有摸清我的底细就敢独自来见我?真是勇气可嘉。”说话的人爽朗地笑着,然后像想到了什么转身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也就是在这时,沈暖阳看到了别在男子身后的短剑,脑中的某个地方被牵动了一下,这身体的主人也机械般的张大了嘴。
“啊,找到了。”那男人转过身来,沈暖阳也已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我是受人之托来到这里的。呶,这是那个人让我给您的东西,她说此时的您或许用得着。”那人将一个土灰色纸包放到沈暖阳手中。
狐疑地朝那人眨了眨眼睛,沈暖阳小心地摊开纸包,一块食指长的弯玉安静地躺在掌心上。那玉通体泛着红光,仔细看看,玉身上雕着两朵莲花。
“红莲。”沈暖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个名字,此时她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异国他乡。眼睛里有湿润的东西在拼命地打着转儿。
‘在客人面前流泪真是太失礼了。’沈暖阳匆忙抬手掩掉那就要决堤而出的泪水,只听叮咚一声,美玉如一滴鲜血直冲水底。
“喂!”说话的人还没有出手阻止,沈暖阳就已经冲到了水里,好像生怕那美玉真的会融入水中不见了。
沈暖阳手握红莲玉,憋了一口气跃出水面,荡起的水花洒了对方一身。
对方倒是没有反感,伸手将沈暖阳拽到岸上,平静地说了句“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消失不见呢。”
“真的是你?在涟国的那个……”话到嘴边竟被一个大大的喷嚏逼了回去,沈暖阳打了个冷颤直接瑟缩着坐在了石阶上。
“只是一面之缘,竟然还记得我,景王真是好记性。”说话的人将身上的外套披在沈暖阳身上。
沈暖阳没有答话,抱膝看着手中的红莲玉,水珠顺着红发流到玉身上。沈暖阳把头埋得很低很低,自己的这副狼狈相已经够丢人现眼了,如果让对方知道自己竟在默默流泪……终年游离在外,多少悲欢离合的场景都见过,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看着眼前落汤鸡般瘦弱的身影,更夜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别人都叫我犬狼真君。我还有一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以后你就叫我‘更夜’吧。”更夜上前把对方拦在怀里。
在百姓的眼里,她是至高无上的君主,但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受伤的平凡女子,为了平凡的事情像其他人一样也会伤心流泪,只是总是躲在角落里。她需要温热的肩膀来依靠,而他此时刚好能给予她这些。
“更深的夜吗?很有趣的名字。”沈暖阳挣脱对方的怀抱,她可不想寻求只有两面之缘人的安慰。
“嗯,啊。”更夜站起身来,背过身去不让对方看到自己早已羞红的脸。
“她还好吗?”沈暖阳平静地看着湖面。不久前得知涟国已经诞生了新的君主,举国上下都沉浸在欢腾之中,沈暖阳只是命景麒例行公事地致函道贺而已。那个人,那个国建,此时的她不想碰触。
“这个,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更夜又恢复了沉着的语调。
两人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沈暖阳主动打破了沉寂。
“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沈暖阳的声音没有半点抑扬顿挫,与其说是请求,还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话还没说完,更夜早已对自己这一反常态的举动惊讶不已。以前这种麻烦事他是不会主动招揽的,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忍不住地想要为眼前的女子做点什么。
“我们这里有上好的玉石,能不能帮我雕两块佩玉?”
“您怎么会知道我会雕玉?”自己的这门手艺除了廉麟知道外,他不记得告诉过其他的人。
‘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何方神圣?能独自启动涟国的宝玉钥匙不说,竟然让一向逆来顺受的廉麟做出那样重大的选择。如今又……她到底对我的事知道多少?’尽管理智上要求自己对眼前的女孩儿要有所防备,但看着那单薄的背影,更夜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替对方分担一些烦恼。
“我也只是偶尔听人说起更夜的事情而已,您也看见了,之前我并不知道您就是更夜。所以,有些事情您也不要太在意,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想要一对玉质挂坠,至于刻什么,您自己决定就可以。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请您在这里多住几天,客房已经准备好了,连同您伙伴的一起。就在这湖水源头的后面。您应该会答应吧?”沈暖阳转身迎上那清澈的眼神,对方像被控制了一般毫无怨言地点了点头。那种气势,柔弱中带着刚强,真的让他无法抗拒。更夜明显感觉到自己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只能愣在那里看着红发女子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整整一天,沈暖阳都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默默地看着桌上的红莲玉发呆。
更夜,现在的犬狼真君,小时候被妖魔养大,后来遇到雁国台辅六太为之取名‘更夜’,现在暂居黄海尽头,经常流离于十二国之间,精通雕玉之术,善萃取圣水,身边总是有一只名叫‘六太’的妖魔相伴。
沈暖阳回想着楚云之前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关于‘更夜’的一切。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要求那个男人为自己雕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玉坠,只是隐约中感觉自己应该这么做。更让她在意的是,当更夜靠近自己时,她内心总有一种‘悸动’。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对他身上粘有的妖魔气息的骚动。
“杀戮之神吗?看来她好像不怎么喜欢那个叫‘六太’的妖魔。所以……我一定要见见那个它。”沈暖阳握紧了手中的只有食指长圆弧状的‘红莲玉’,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第二次见到更夜时,两枚精致的白色玉坠已静静地躺在了金色的锦盒内。这次沈暖阳身边多了景麒,而更夜也带着叫六太的妖魔过来了。当然他们不是在万金殿,而是天池后面的逍遥林见面的。
这次沈暖阳并没有跟更夜多谈什么,而是把注意力转到了六太的身上。那妖魔大约有一匹骏马那么大,通体血红的羽毛,看向沈暖阳的赤色眼神透着刺骨的寒气。
‘简直就是放大了无数倍的鹰嘛。为什么用那样充满杀气的眼神盯着我呢?难道你是看到了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东西吗?’沈暖阳慢慢走近六太,每靠近一步,都感觉到体内正有一股力量想要把自己往回拉,而这更坚定了沈暖阳向前迈出的步伐。
当正在交谈的景麒和更夜回过神来时,一切似乎已经太迟了,看着慢慢靠近的赤瞳少女,六太已经瞄准她的脖颈扑了过去。
“主上,快躲开!”
“六太,住手!”
在闭上眼睛之前,沈暖阳只听到两个俊男声嘶力竭地呼喊声。
“想借他人的手了结我吗?你可不要忘了,你要是和我同归于尽,只会让他们以后都在懊恼与悔恨中度过余生,那简直就是炼狱吧。而且,你舍得你的百姓吗?敬爱的景王!”那个消失已久的声音又在心中回荡。
“笑话,就凭你,连个躯体都没有的人,一个不被任何人需要的怪物,也想拉我垫背,真是天大的笑话。你在害怕六太吧?哈哈哈……”
“你这丫头!我一定亲手毁了你的一切!一定要!”那红瞳的怪物完全抓狂了。
这应该是沈暖阳第一次勇敢地直面杀戮之神吧,听到那气急败坏的声音,沈暖阳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她却感到莫名的悲伤。
‘为那种怪物吗?怎么可能?”沈暖阳觉得自己完全是同情心泛滥了。
可能是那怪物拼命闹腾的缘故,沈暖阳感觉自己全身的血脉似乎都混乱了,周身的肌肉都痉挛了,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撕裂了一般。
“主上,主上!”景麒看着床上的沈暖阳全身抽搐,整张脸已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你再闹下去,我的肉身就要崩溃了,那你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你这个寄生虫!”沈暖阳强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地喝道。
“小看我,你一定会吃大亏的,这次我一定要给你点教训!给我醒过来!”之前还如疯子一般,现在的杀戮之神像是早已胜券在握。
“啊!……”心脏差点被拽下来,沈暖阳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刚要睁开眼睛,却感觉眼睛有点怪怪的。
‘难道是?’想到那妖怪说过要杀鸡儆猴的,沈暖阳心中的不安如风起云涌般笼罩了她的全身。
“主上,主上!”
“出去,景麒出去,不要待在我的身边。快点出去!这是命令!”沈暖阳低头挥动着手臂,拼命地把身边的人往外推。
“您的……睁开眼睛,主上,睁开眼睛。”
“我叫你出去,求求你了,出去!”沈暖阳像小孩般哭喊着,温热的泪水早已划过脸颊,但那泪水的源头还是紧闭着。
“唔……”
景麒不由分说径直把貌似已经彻底抓狂的主子压在了床上,温热的双唇狠狠地压了下去。不顾身下早已扭曲的身体,景麒的火舌在主子的嘴里肆无忌惮地游走着。就在沈暖阳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身上的男子停了下来。
“主上,睁开眼睛,听话,我就来这里,没有关系的,相信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景麒轻轻地抚摸着沈暖阳的脸颊,呼出的热气打得她的脸有点发烫。
慢慢地睁开眼睛,当面前的景象变得清晰时,沈暖阳在面前的瞳孔中看到了陌生的眸子。然后再一次惊恐地握紧了拳头。
“不要闭上眼睛。”景麒的热吻再一次毫无防备地袭来。感觉到对方熟悉的温度和体香,沈暖阳感觉眼睛里那火辣辣的疼痛感正在慢慢退去。
“叮咚!”就在疼痛感游离体外的瞬间,沈暖阳听到心底有什么滴落的声音,之前的悲凉再一次袭来,顶得沈暖阳鼻尖酸酸的,直到把深藏在眼底的泪水逼了出来。
“这应该算是压制那个家伙的方法之一吧,虽然对你来说有点吃亏,但我倒是很乐意。”景麒托着下巴得意洋洋地说道。
“无赖!”沈暖阳起身扑在了对方怀里,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为什么总是你?让我担惊受怕,让我惊喜,让我忧愁……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啊!?呜呜呜……”沈暖阳完全嚎啕大哭起来,威严、自尊什么的完全被抛诸脑外。
“因为我是您的半身,您的依靠啊。”耳畔一股温热的气息袭来,沈暖阳紧张地缩了缩身子。
“连哭起来都这么有大家风范,不愧是我的王。”景麒轻轻地挂了一下对方的鼻子,惹得对方破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