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千缕红丝,还是那张活泼开朗的脸,但此时那本充满坚定眼神的地方,却被满是杀气的红瞳所占据。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看着握紧双拳,慢慢挪过来的红发少女,原本镇定自若的廉王也感到不寒而栗。
‘那到底是什么?景王?……简直就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魔一般!到底发生了什么?’廉王一边思索着,一边拔出了佩剑。映着那明亮的火光,剑出鞘的一刻发出阵阵寒光,随即嗡嗡作响。但对方似乎视而不见,继续向前。
眼看那少女就要靠近了,廉王举剑迎面砍去,而那少女如轻盈的蝴蝶一般,一个侧身,轻易地躲了过去;廉王扑空之后,人未转身,剑早已从腋下撺掇而出。只听到嘶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被扎穿的声音……廉王嘴角浮上了诡异的笑,顺手拔出佩剑。
待他转身一看究竟时,偌大的眼珠子差点咕噜掉在地上。那少女一手拽着一名士兵的后衣领,胸口被刺中的地方正汩汩地溢出鲜血。
“啊……”那士兵应声倒下,在地上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弹,身子底下迅速扩散的血水染红了地面。其他士兵闻声也匆匆赶了过来。瞬间,赤手空拳的沈暖阳就被团团围住了。
“上!”士兵们应声蜂拥而上,顿时只听到刀剑撞击的声音,偶尔还能看见一道道火花划过。廉王本想叫他们要留沈暖阳的活口,但看到那团红色的火焰正在欢快地跳跃时,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随着一声声惨叫,士兵们在地上东倒西歪,痛苦呻吟着。沈暖阳右手握着从士兵那里夺过的剑,原本有点晃眼的剑身现在已蒙上了粘粘的暗红色,顺着剑尖,那暗红一滴一滴重重地砸在地上。沈暖阳原本米黄色的衣服已布满鲜红,那张俊俏的脸上也留有斑斑血迹。那少女轻舔嘴角的血丝,一副享受的笑脸,那双红瞳现在正贪婪地射向廉王的方向,好像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咬断他的脖颈,吸干他的鲜血。
廉王拖着剑倒退了两步,一个踉跄跌坐在了麒麟身边。此时他已完全不顾王的尊严,事实上,廉王本是书生,剑术也没有强到哪里去,平时有侍卫守护,身边也总有廉麟陪着,像现在这样狼狈还是第一次。
看看那慢慢走近的鬼魅少女,廉王恐惧地环顾四周,当眼神扫过一脸木讷的景麒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浮现。之前还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现在的廉王竟一脸的狡黠。
景麒看着眼前的少女,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此时是害怕还是震惊,只能木木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像是发了狂一般。而此时的沈暖阳并没有看过景麒一眼,那血红的瞳孔中只有廉王的身影。手中的剑划着地面发出嗤嗤的声音,沈暖阳像变成了嗜血的怪物一样,不时地用舌头舔拭着嘴唇。
“停下,沈暖阳,快停下!沈暖阳,你要做自己的主子,快……停……下……!”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沈暖阳心中回荡,对方似乎已经在声嘶力竭地呼喊,可这少女的身体还是在往前移动。渐渐地,渐渐地,廉王那张狰狞的脸清晰地出现在沈暖阳的红瞳中,沈暖阳就那样冷冷地垂下眼帘,盯着身下那张可恶的脸,握剑的手正缓缓举起。
只听到兵器撞击的声音,然而落下去的不是少女手中的剑,而是廉王的。那剑重重地落在麒麟的角上,可能是惊吓过度,剑身落下的地方偏了一下,划破了角根处的毛皮。鲜血如细丝般打湿了洁白的毛发,顺着鼻骨,沁湿了眼帘,划过嘴角,慢慢的流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麒麟的身体艰难地挣扎了两下。
顺着声音的方向,那少女缓缓地将目光移到旁边的麒麟的身上。当那双红瞳与琥珀蓝的瞳孔相撞在一起时,沈暖阳像是被什么电到了一般,高高扬起的剑徒然地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轰鸣声。那双红瞳瞬间蜕变成了墨黑色,身体也像是被抽离了精气一样,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沈暖阳惊恐地看着自己沾满献血的双手,透过颤抖的指缝,撞上了景麒那似乎是惊恐的眼神。‘滥用武力,只会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前辈的话又在沈暖阳耳畔响起,不幸的是,沈暖阳觉得这句话竟然在这个时候应验了。
“我要是再稍稍一用力,你亲爱的景麒就会变成一直没有角的麒麟。就算你不在了,在新角长出来之前,他也不可能找到新的主君。那你们庆国的百姓要等多少年?五十年?一百年?还是更长的时间?想必到了那个时候,庆国已经是一片荒野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身为庆国君主的景王。”看着跌坐在地的沈暖阳,廉王竟恢复了以前的嚣张气势。
‘罪魁祸首’四个字如千斤重鼎一般重重地压在她身上。之前发生的一切,沈暖阳只有零星的记忆,但这对她已经足够了。当看到在痛苦挣扎的景麒时,她知道自己已经败了,彻彻底底地败给了自己。她现在能做的,也是她唯一想做的就是保住景麒,尽管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解除景麒的封印,这几天我要陪着他,等事情结束后,你要保证将景麒安然无恙地送回庆国。”沈暖阳无力地盯着地面,像是在命令面前的人。
“只要你安心等着那天的到来,不再耍什么花样,我一定把你们当上宾对待。”廉王这次倒是少有的认真。
沈暖阳和廉王击掌为誓,廉王的剑才慢慢脱离景麒的额头。沈暖阳刚想向前抚摸他,但伸出的手愣在半空中,又快速地缩了回来。
“帮景麒收拾好,送回我的房间。”扔下这句话,沈暖阳就逃跑一样的奔出了地牢。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也没有心思去想廉麟去了哪里,沈暖阳只是想到天池里,洗掉自己的一身血腥味。
涟国的温泉果然名不虚传,沈暖阳浸在温热的池水中,看着自己的身边慢慢地变成红色,然后又被新鲜的池水所取代,轻轻地靠在池边的石头上,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温热的液体砸在水面上,掀起了小小的涟漪。
不知道这样泡了多久,当沈暖阳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头顶了。沈暖阳揉了揉太阳穴,不经意间看到了在旁边石阶上的衣服。
艰难地起身游到对面,看到了压在衣服上的便条‘景麒危险,请速回!’。沈暖阳那根松掉的弦瞬间绷了起来,起身麻利地换上衣服,直奔目的地。
沈暖阳推门而入,就看到瑟缩在床上的景麒,面色苍白,额头上还留有斑斑血迹,身上裹着潮乎乎的衣服……看着浸满泪水的双眼,沈暖阳心中的怒火迅速生起。
“这帮家伙……”竟然不帮景麒换洗,沈暖阳刚要转身找侍婢们好好教训一番,离开床面的手就被生生拽住。
“主上,别离开我。”景麒此时竟像个造人抛弃的孩子。
“我让他们帮你擦洗一下,还要准备换洗的衣服和被褥。你再忍耐一下。”沈暖阳微笑着掰开握着自己的手指,在门口向侍卫们交代了几句就回来了。
“主上,你昨晚去哪里了?我……很担心,是我不要他们帮我换洗的,我要等你回来,等你……”
看到侍女们进来在屏风后面忙活着,景麒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待她们走后,沈暖阳把一些药材放到了屏风后的浴桶里,然后又撒上了些花瓣,这才重新回到了床边。
“景麒,我扶你去洗澡,这样子躺在床上,对你的身体不好。”没等景麒回应,沈暖阳就扶着他艰难地挪到屏风后面,连衣服都没脱,直接把他架到了水里。
“你自己脱衣服,换洗的衣服,我一会儿会放在屏风上。”沈暖阳像是在自说自话,刚准备离开,就被水中的人拽了回来。
“不可以离开我。”景麒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她。
“我就在外面,床上的东西都要换掉,还要拿一些药膏过来。放心,我就在外面,不会离开你的。”沈暖阳耐心地说着,对方似乎不觉得其中有假,才放心地让她离开了,这期间景麒还会时不时的和沈暖阳搭讪两句。而沈暖阳正从侍婢那里接过新的床褥,整理着床铺;然后又去药架上忙活着。
“主上,帮我……搓搓……背,可以吗?我够不到。”景麒试探性的说着,良久见外面没有动静,就漠然的半躺在水里,弹着水中的花瓣,用力嗅了嗅药草中掺杂着甘草香味。明明很舒服,但景麒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进来了。”沈暖阳的声音突然在屏风边响起,着实把水中的景麒下了一跳。
“刚才在给你准备药膏,”沈暖阳进来,把一个乳白色的瓷瓶放在旁边的小柜上。然后就拿起水中的丝巾轻轻地擦拭着那沾满水珠的玉背。
这期间,他们都没有说话,只听到丝巾碰触水的声音。景麒就那样半佝偻着上身坐在水里,沈暖阳如机器人般,目光空洞地重复着擦背的动作。沈暖阳还没有从昨天的血腥味中缓过来,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景麒。想到景麒看到自己那一身鲜血、如杀人魔般的模样,沈暖阳就神经紧绷,不自觉地手中的力道就加重了。
“啊,疼……”景麒的一声叫喊把沈暖阳从那痛苦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对……对不起。”沈暖阳连忙道歉,很庆幸没有看到景麒此时的脸。
这种庆幸没有持续几秒,下一秒,沈暖阳就看到了依然斑斑血迹的额头,心不由地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这次沈暖阳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询问景麒疼不疼,只是默默地用药水给他擦拭着受伤的地方,然后又涂上了药膏。看着景麒紧皱的眉头,不用问也知道他此时很痛苦。
沈暖阳不忍再看下去,要不是自己失去理智,面前的这个男人也不用受这种罪。只要一想到这些,沈暖阳就想马上消失在景麒的视线里。给景麒处理完伤口后,沈暖阳就急着要离开,景麒似乎也感觉到了对方的焦急,就在沈暖阳瞥过脸去的瞬间,捏着她的下巴,紧紧地吻了过去。
沈暖阳并没有预期般的回应着,而是挣扎着推开了对方,可能力道太大了,害的景麒在水中打了个趔趄,险些滑倒。沈暖阳本想去扶,但都最后只是说了句‘自己穿好衣服,免得出来着凉。’就到屏风外沏茶去了。
看着主子离开的背影,景麒自然知道她在躲闪什么,也知道她在害怕或者说在避讳什么。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地擦干身体,换上睡袍,直接躺在了被子里。涂药的地方还有些许的疼痛,要是被主子发觉,又要害她担心了。只要主子在自己的视野之内,景麒就觉得很安心了。
沏好茶的沈暖阳,看到景麒沉默不语地躺在床上,心中更是五味俱全。她想回应的,但她觉得那只会使双方更痛苦。‘不管怎么样,这几天一定要照顾好景麒,让他快点好起来,这样庆国才有希望。’沈暖阳定了定神,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景麒,起来喝口茶吧,你看你的嘴唇干得都暴皮了。”沈暖阳轻轻地在景麒的身后垫了个枕头,然后微笑着递给了他一杯茶。对方并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沈暖阳的眼睛,只是端着茶水轻轻的喝了起来。
虽然被景麒冷落,但沈暖阳还是细心地询问着,见对方似乎是没有什么需要了,就把茶杯放在旁边的小柜上,然后伺候景麒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准备离开。
“因为我嘴干,所以您不想吻我吗?”景麒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倒是把沈暖阳逗乐了。看到一只闷闷不乐的主子终于露出了笑容,景麒心中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沈暖阳静静地做回床边,拨开景麒额上的银丝,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伤口。自始至终,沈暖阳都只是微笑着,没有说一句话。
“您那个样子,我并没有害怕,开始只是有点惊讶,看到满地是血,身体有点不舒服。后来反而有点高兴,您是为了保护我才变成那样的。那样的您,我也喜欢。”
听到这话,沈暖阳的手抖了一下,但还是默而不语。景麒原谅了自己自然是件好事,但因为自己的鲁莽行为害他受伤,这却是不争的事实,沈暖阳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景麒似乎也察觉到了主子的心思,直接扯着她的衣领不断地拉低,直到刚刚能碰到对方的唇。这次沈暖阳没有反抗,顺势轻轻地吻了下去。然后凑到景麒耳边,柔声地说道:“睡吧,你需要休息。”抬头看到对方那不安的眼神时,又劝慰道:“我不会走开,就坐在这里看着你睡。”
看着景麒安源修长的睫毛慢慢地平静下来,一会儿又传出均匀的打呼声,沈暖阳轻轻地抽出被紧紧握住的手,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后悄悄地离开了房间。在关上房门的瞬间,朦胧中看着床上那张甜美的睡脸,沈暖阳在心中呢喃道‘对不起,景麒,你想要的,我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