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定好的十月一很快就到了,何宝先去见她的父亲。
一路坐在火车上,她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只觉得眼前满是恍惚。来之前心里忐忑难捱,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反而有一种孤勇。人总是这样,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就会激发出一种无奈的勇气来。何宝想着,不管怎么样,是该要给自己一个答案了。
车子到站的时候,何宝还有些醒不过来。那个陌生的站名,陌生的城市,这里真的住着她骨肉相连的人吗?可是为什么,她来到这里,心里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何宝提着简单的行礼,木然跟着人流下了火车,走到出站口的时候,看到人群里有个女人高高地举着牌子,上面写着:何宝。
何宝咬咬牙,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走过去。那个女人也看到了她,笑着迎过来。朝着彼此打量一阵,发现了她们五官中惊人的相似,何宝问道:“你是?”
那个女人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说道:“我是你的姐姐啊,你看我们的样子就该知道了吧?我叫游爱红,早就想见见你这个妹妹了,今天看到了,真的很高兴。”
游爱红?她的姐姐?
这些陌生的字眼让何宝有些喘不过气来,紧接着,一个小孩子扯了扯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道:“你就是小姨吗?”
何宝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旁边还有一个男人,笑着对她解释道:“我是你姐夫,这是我们的孩子,一凡。”
一凡?她姐姐的孩子,那就是她的小外甥了?
何宝对着所谓的姐姐和姐夫,没办法立时亲热起来,但是她从来就喜欢小孩子。看到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她的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甜甜地答应道:“对呀,我就是你的小姨,我叫何宝。一凡小朋友,你好啊!”
何宝对着小孩子伸出手来,一凡抬头看了看妈妈,发现妈妈冲着他点头,这才伸手和何宝握住,礼貌地说道:“小姨你好。”只是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他看了一眼何宝的包包,又问:“小姨的包包里,是给一凡带的好吃的吗?”
听见孩子这么问,游爱红和她的老公都有点发窘,连忙阻止孩子说:“这孩子,怎么见到人就要吃的,真是没出息。”
何宝却笑着说:“没关系,小孩子嘛,等我有了时间,就去给他买。”
游爱红的丈夫帮着何宝拿行李,游爱红自己就抱起了儿子,对他说道:“你是小男子汉,不能总想着吃零食,知道不知道?”
小家伙有点委屈,但还是点头答应说:“我知道了。”
何宝在一旁,看着幸福的一家三口,也跟着无声笑了起来。
游爱红的性格很是自来熟,回家的路上,姐夫开着车,游爱红和何宝坐在后座上,就对她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当初游爸爸和妈妈生下了她们姐妹两个人,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都觉得格外不好。但是国家有规定,他们也只能要两个孩子,所以不可能再生一个男孩来满足他们的愿望了。因为这个,夫妻两个几乎每天都吵架,最后没有办法,实在不能生活在一起,终于决定了离婚。
离婚之后就要再婚,那么何宝和游爱红就成了拖油瓶。父母二人都不愿意带着孩子,所以就将游爱红送给他们的小姑姑。本来也是要将何宝送个某个亲人的,但是亲戚中没有人再愿意要一个女儿,他们就把何宝送给了当时在村子里收稻种的何父。
让自己千回百转的那个真相,如今被姐姐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何宝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茫然地很难过。
她不知道,当初她的父母,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将她们送人的,将她们送走了之后,他们每天过的安心吗?真的一点也不会想念她和姐姐吗?
游爱红和她是真正的同命相连,自然看穿了她眼睛里的情绪,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但是那些都过去了,我们要学着往前看。”
何宝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的。”
姐夫的车子刚开到胡同口,何宝就看到一家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她的目光一滞,仿佛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果然,游爱红告诉她:“看到那里站着的人了,那就是我们的父亲。”
父亲那两个字让何宝觉得有些讽刺,不过在游爱红面前,她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自从得知她要回来的消息,游父就兴奋地几夜都没有睡好。当初把两个女儿送人的时候他还年轻,根本不知道亲情的重量。后来随着自己日渐成熟,终于懂得了这一切,可是他的孩子却已经不在身边了。
这些年,他也托人打听过何宝的下落,只听说何父对她很好。这让他放心的同时,又觉得无比愧疚。曾经很想去看看女儿,但是总觉得没脸过去,所以就一直等到了现在,何宝主动找上门来。
何宝刚刚下车,游父就激动地迎了上来,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
这话让何宝生气又心酸,看了她父亲一眼,可是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着,还是游爱红过来拉着何宝说:“都到了家,就别在这里站着了。快先进屋去,要说什么,也先休息一下再说。”
游爱红不由分说,拉着何宝进了家门。看着两个女儿的背影,游父深深叹了一口气,跟在她们背后进了门。
自从何宝过来,游父的视线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二十多年不见的女儿,如今怎么看都看不够。何宝当然能感应到他的眼神,但是在抛弃了她之后,现在做出这副样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所有的伤害都可以原谅,不是所有的过错都可以弥补。这个道理,也不知道游父到底懂不懂得?
回来之后,游父一直很热情,何宝对他却是淡淡的,不太想说话的样子。一家人吃完了午饭,游父说道:“宝宝好容易回来,咱们去给你爷爷奶奶烧柱香吧!”
毕竟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何宝没有拒绝,只说道:“应该的。”
于是游父带着游爱红一家,还有何宝一起去给父母上坟。这是他们的根啊,他们本来是一家人,可就是因为自己当初的不懂事,把好好的两个女儿给弄丢了。现在即使她们回来,到底也找不回来那种亲情了。
在坟上烧过纸钱,游爱红又提议到田里去玩玩。这边的作物并不是水稻,何宝觉得有点新鲜,就笑着答应了。
一家人到田里去,游爱红带着何宝去摘桔子,又到田里去折甘蔗,姐妹两个人年纪都差不多,游爱红又是自来熟的脾气,倒是和何宝很合得来。
其实何宝也不是喜欢和陌生人接触的人,但是大概真的有血源感应,她觉得自己和游爱红的相处非常自然,完全没有那种拘谨和陌生的感觉。加上对小孩子的喜欢,她是从心底里已经承认了这个二十多年不见的姐姐。
何宝在老家一共只呆了三天,期间游父对她一直很热情,甚至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但是何宝终究没有给他什么反应,她觉得自己肯回来,已经仁至义尽了。倒是和游爱红,她们姐妹两个真的热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