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府时,发现太子早已备好步辇,我坐进去的时候,叮嘱自己“不要回头看,不要回头看”,可是等我坐到轿子里,泪立刻落下来。青禾坐进来的时候,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劝慰我,等我们感觉到马车缓缓前进的时候,同时松了口气。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凄然苦笑。
“你是不是怕黄粟来哭闹?”我问青禾。
“嗯。也怕她会不分青红皂白的骂太子。”青禾说道,“王妃,王爷到最后也没有出来见你。”
“见一面又如何,徒增伤感而已。”我擦着眼角的眼泪,说道:“或许不见面才是彼此的幸运。”
青禾默然不语。我转换话题道:“把银子都给黄粟留下了吗?”
“嗯。”青禾答应着,“够他们这一生花费了,如果不是太大手大脚的话。王妃,以后真的见不到黄粟了吗?”
“我见不到,但是你可以。这次回京,在回到皇宫之前,我会先让你回家,你回家后,就伺候老父亲吧。”
“王妃,奴婢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现在你回宫,处境只会比之前更差,太子再怎么权倾天下,在后宫,他也保护不了你。”
我笑道:“你更保护不了我,只会成为他们下手的第一个对象,如果他们下手的话。”
青禾面色惨白,“至少,至少我可以陪着你。”
“你不能陪我一辈子,青禾,遇见逐鹿之后,我更觉得,不应该耽误你们,黄粟现在已有归宿,现在就剩下你了,我把这些珠宝都给你,你拿去变卖了,不会比黄粟的银两少。所以别说我偏心啊。如果担心有人觊觎,到时候让浩然哥帮你办。”我低声说道。
“京城那么大,谁知道他会在哪里落脚?”青禾落寞地说。
“不管在哪里,他都一定会去我家,那也曾是他的家。”我掀起马车上窗口的布帘,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回头我写给你。”
“王妃,以后咱们要怎么办呢?”
“活一天,算一天,活不下去了,就死呗。活不成还死不了吗?”我笑道。
“王妃,你别吓我。”
“人活一世,谁又能保证谁真正能寿终正寝。”我笑道,“再说,咱们在皇宫那几年,见多了多少正值盛年甚至是豆蔻年华的妃子香消玉殒,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过了一会儿,步辇停下,太子掀开布帘,说道:“现在已经出了乌城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知道了。”
“不需要下来好好看看吗?”太子问这句话不知道是别有用心还是替我着想。
我摇摇头。
步辇又开始启动,我的心里空荡荡的,青禾也面色沉重,我笑道:“其实,咱们到大漠来也没吃什么苦,对不对?”
“是啊。除了吃穿的花样少了点,可是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战战兢兢,王妃,这一年我们过得可算得上自得其乐呢。”
“是啊,逐鹿虽然经常不在,有时候也不顺心,可是日子过得真是很踏实。”我说着,突然想起那首大漠著名的情歌,问青禾道:“你还记得这首歌吗?”于是轻轻唱起:“青青山冈白桦相连,松树不懂落叶的缠绵虽然出生在天地之间,季节轮回却各自孤单,空空大漠风雪漫漫,我是明月你是蓝天,我愿投入你的环抱,分担你的寒冷悲哀。”青禾也跟着和起来。
“我觉得大漠人比我们更浪漫。”青禾说道。
“是啊,人也更热情,心也更热切。”我掀开布帘,望了望远处的蓝天白云,说道:“似乎天也更蓝,云也更白。”
我和青禾在步辇的晃动中渐渐睡了过去,等醒过来时,步辇已经不动了。我掀开布帘,看不远处的士兵已经在烧火做饭了。于是,我轻轻拨开青禾的手,下了步辇。当我起身时,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远方,不由得惊呆了。
好美的落日。
在远远的弧状的群山之巅,一轮血红的落日静静地停驻在那里,它没有了火焰,颜色像贴春联用的红纸,看起来柔和、静谧、安详,模糊的群山轮廓线托扶着它。突然,它颤抖了两下,落下去半个,把我唬了一跳。
“很美吧。”这突然的声音更是让我叫了起来。
“怎么,吓着你了?”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身边。
“没事。”我笑道,“只是看落日看出神了。”
“你还能笑,是不是比较不生我的气了。”太子也看向那半块落日。
“我生气有用吗?有用的话,我就生气。”我叹道。
“沈初寒果然是沈初寒,不管到了什么地步,都能保持理智。”
“你有你的立场,逐鹿有逐鹿的立场,我都懂;只是有些遗憾。”我悠悠地说道。
“遗憾什么?”
“如果是在寻常百姓家,你、润晨、逐鹿会是很好的兄弟,可是身在帝王家,却成了敌人。”我叹道。
“只有生在尊贵无匹的帝王家,才能看清人性的狡诈和阴暗。”太子冷冷地说道。
我看他一眼,笑道:“你已经有几分帝王之相了。”
“你这是称赞吗?”
我摇摇头。太子笑了,“初寒,有你在,真好。你的诚实让我很踏实。”
“你想守住自己的底线,不一定非要我在。”我说道,“太子妃还好吗?”
“嗯,生了个儿子。”
“她总算得偿所愿了。我们这些人中,总算有一个人是快乐的。”我叹道。
太子盯着我,天色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如果没有平王,你现在说不定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我苦笑道:“如果我怀了你的孩子,你信不信,我一定会活不久。”
“初寒,为什么你就是……”太子气得转身,可是很快又转回来无奈地说道,“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能保护你。”
我说道:“你知不知道,在乌城,都是我保护别人。到现在,平王府还有一堆老人和儿童受我的保护。”
太子不屑地笑笑:“你所谓的保护只是把他们养起来吧。初寒,别忘了养他们的钱是你的嫁妆,而你的嫁妆是谁给的?”
我叹口气,“你始终还是那么犀利,不过以前你的犀利向来不对着我。”
“对不起,初寒,我只是很生气。”
我摇摇头,“我知道,我理解,所以你来乌城带我回去,我也没有生气。你在惩罚平王,你在发泄你的怒气,我接受。”
“初寒,”太子双手抱紧我的头,咬着牙说:“初寒,我有时候特别恨你这种冷静,你知道吗?还不如骂我一顿比较好。”
我用力拨开太子的手,说道:“我能骂你什么?骂你要杀我的男人?骂你蓄意挑起这场战争?还是骂你把我置于红颜祸水的尴尬境地?”
太子擦掉我的泪,叹道:“对不起,初寒,我必须这么做。你离开的这大半年,我整日坐卧不安,如果不抢回你,我觉得我的血液都要干了。本来我打算五年后再收拾平王的,可我等不了那么久,我宁愿向外邦低头,向外邦纳贡,都要把你抢回来。”
我跺着脚,气急败坏地说道:“我算个什么呀?我是谁呀,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动作,你一向最冷静,不是吗?”
“我本来也以为我能保持冷静,但你走了之后,尤其是跟着那家伙走了之后,我才发现我低估了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我知道他对逐鹿的嫉恨,也知道他对我心有不甘,可我已经不想纠缠这个问题,只好说道:“算了,天都黑了,我上步辇休息一会儿。”
太子拉住我,我皱眉道:“我真的很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走回步辇,青禾担忧地看着我,我笑道:“我没事,明天就可以看到润晨了。”
这天晚上,我和青禾一直躲在步辇里,太子和他的部下都在帐篷里,晚饭后,一切都安静下来,没有歌声,没有火把,没有舞蹈,所有人都在黑夜里等待黎明。对他们来说,这是异地他乡。
夜里,我辗转难眠,可是奇怪的是,心里并不难过,总觉得不久就会和逐鹿再见面,虽然不知道是在什么场合什么情境下。
第二天又走了一天的路,等到晚上,我们终于到了昭城。在昭城的驿馆,我看到了久违的润晨,他清瘦了很多,尽管冲我笑着,眼里却充满了愁绪。我的心忽然剧烈地疼起来,泪不可抑制地落下,润晨笑道:“怎么,见到潇洒倜傥的小王爷不开心吗?我还以为……”
我打断他的话,“润晨,在我面前,不想笑可以不笑。”曾几何时,润晨也曾经这样对我说过,我总算体会了他的心情。
“谁说我不想笑?人活一世,才短短几十年,不常笑,岂不是很亏。”
我看了看太子,又看看润晨,笑道:“是啊,应该常笑,而且我们可以一块儿回京了,不是吗?”
润晨抿了抿嘴,说道:“是啊,可以一起回京了,初寒,世事如棋,没想到你还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