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了几天,终于停了。天晴了。太阳灿灿地照着,让人还以为是盛夏。
我走出房门,几个太监和宫女正在收拾落叶,青禾赶紧给我披上衣服。我低头一看,笑道:“这才七月份,怎么就把斗篷拿出来了?”
黄粟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走到我身边来,说:“秋天了。这风一刮,秋天就来了。往年,每年秋天,你都旧疾复发,害得我们被太子骂。前几天,奴婢和青禾就把你秋天的衣服都整理出来了,今年说什么也要把你保护好。”
“不就是咳嗽几下吗?说什么‘旧疾复发’?你呀,不认识几个字,倒越来越会拽文了。”我点着黄粟的鼻子。
“咳嗽几下?严重的时候,咳嗽得都睡不成觉。这次,您就听奴婢和青禾的。”我刚要拨开斗篷,就被黄粟抓住了手。
“别闹了,黄粟。你看外面的太阳,现在我要是穿着斗篷出去,还不让公主们和太后笑死。”
“太后才不会笑你呢。这两天天气不好,太后还特意免了你的晨昏定省……”
正说着,寿安宫的冯公公来传旨,太后召见。
我,原本不属于皇宫,我父亲是一名刑部九州捕快,专办跨省大案,我母亲也只是一名普通女子,全家和“皇”字沾不上半点关系。可是,在我十岁那年,几个带着大内侍卫腰牌的神秘男子抬着一口棺材进了我家,说我父亲遭歹徒遇刺身亡,我母亲当场晕厥,以后便常有这些人进出我家。一个月后本就体弱的母亲撒手西去,我却被带进皇宫。进皇宫那一天,就是我成了孤儿那一天。
一进寿安宫,就看见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怡欢公主都在那里,我不禁诧异,这样的皇家聚会,太后召我来到底有何用意。我一一行过礼之后,刚落座,就听到皇上说:“初寒,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平王要进京了——”我猛一抬头,目光刚好和皇上相撞,下意识地低下头,只听见皇上继续说:“初寒,你不要紧张,太后的意思是,想让你暂时出宫,避避风头。等平王走后,你再回来。”
我松了一口气,跪下向太后和皇上谢恩。太后身边的安嬷嬷把我扶起来,领到太后身边,太后握着我的手,目光慈祥而伤感,叹口气说:“初寒,先去晋王府住一阵子吧。委屈你了。”
我心里一阵温暖,庆幸这冰冷的皇宫之内还有这样一位高贵的主子护佑我,遂低头说道:“初寒感谢太后照顾周全还来不及呢,哪里来的委屈?”
“先皇生前曾再三嘱咐,一定要把你照顾好。哀家一心想为你找一个可托付一生的人,可权衡来权衡去,反倒耽误了你。不过,初寒,你放心,有哀家这把老骨头在,别人也动不了你的歪脑筋。”说完,眼光扫了扫皇后。
“太后,不要在初寒面前说这些。”皇上尴尬地咳嗽一声说道,“初寒,你先下去吧,回沁芳阁后,收拾收拾,明天晋王会派人来接你的。”
我低头行礼,却依然能感到头顶上方有一道犀利的目光。
回到沁芳阁,黄粟和青禾听到平王要进京的消息,更是吃了一惊。“平王?你是说那个八岁王爷,那个和皇上有杀父之仇的平王?”
我急忙上前捂住黄粟的嘴,看了一眼青禾,青禾打开门,看了看四周,才又关上门。
黄粟也被自己的话吓住了,赶紧抿住了嘴。
我低声道:“多做事,少说话。这次去晋王府,也要少说话,不要说起平王的任何事。”
黄粟直点头。
“可是——”青禾皱紧眉头说,“平王进京真的是来求皇上赐婚的吗?”
“怎么可能?”黄粟惊呼。
“太后要你出宫,是因为平王吗?”青禾总是一针见血。
我轻声地叹了口气,说:“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听说,半年以前,平王上书请求皇上赐婚,皇上不清楚他的用意,也没有把这事当真,可他又接连两次上书,皇上实在不知他的底细,所以邀他来京,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来了。”
“现在和平王匹配的适龄公主有四个,分别是怡欢公主,皇后的心肝宝贝;怡乐公主,曹贵妃的女儿;怡静公主,郑妃的女儿。再来,就是恩诺公主你了。”青禾忧虑。
“这公主称号只是一个名分而已。”十岁那年,我被先皇领进宫,交给当今的太后抚养,只因为我叫了他一声“皇爷爷”,他便给了我一个“恩诺郡主”的称号,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他不会忘了父亲的救命之恩,会信守承诺抚养我长大成人。
“问题就出在这里。曹贵妃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曹贵妃的哥哥是兵部侍郎;郑妃只有一个女儿,且体弱多病,基本把药当饭吃。如果平王来求亲,我怕皇上权衡之下,会把你赐给平王。”青禾冷静地分析道。
“不会的。像以前和亲那样,从王公大臣家选一个适龄女子,皇上认作义女不就行了。”黄粟不以为然。
“这次不同以往。谁嫁给平王不但不能飞黄腾达,反而将来会有抄家灭门的危险,我相信没有几个王公大臣会将自己的女儿献出去。而且平王似乎朝着专门皇上而来的,听说他在奏本里一直提到亲上加亲。”
“啊?可既然这样,您就更不用怕了。太后为什么还让您去晋王府啊?”
“就怕皇后把咱们主子强推出去。严格说来,主子也是皇上的女儿,不是吗?就算太后给咱们撑腰,可是如果皇后和曹贵妃、郑妃联合起来,把咱们主子当做其中一位公主推出去,嫁给平王,而平王也欣然接受的话,我想皇上也会装聋作哑的。皇上对这个平王的忌惮,整个朝廷无人不知。”青禾忧心忡忡。
“哦。好在太后好心,让咱们出宫去。”黄粟乐观地说。
“就是因为出了宫,宫里的情形咱们一概不知,才让人担心呐。再说,平王马上要进京,谁也不清楚这个八岁王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包括皇上和太子。”青禾面色凝重。
我无力地笑了笑,说:“如果命真如此,谁又能躲得过?”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年前嫁给太子做侧妃。”黄粟总是这样,嘴比脑子快。
“行了,别说了,赶紧收拾吧。你们两个跟着我去晋王府,回头交代小语、笑颜、嫣儿、红然好好待在沁芳阁,不要打听任何事情,别人来向她们打听,也要把嘴闭紧。”我打断这个话题。
黄粟自知多嘴,讪讪地跟着青禾出去了。
平王来京到底有什么目的呢?他向皇上求亲下的是哪步棋呢?听说他不仅长得魁梧健壮,武功高强,而且心机深沉,善于谋划。他十二岁就能独自徒手杀狼,十五岁就兵不血刃地解决了两大部落的纷争,十七岁就已经独立处理辖下十大部落的政务,十八岁正式上书朝廷,向朝廷缴纳岁贡。而他母亲,先皇最疼爱小女儿,当今皇上的亲妹妹,曾经的无忧公主,在同年去世。如今,八年过去了,平王辖下的大漠草原势力越来越强大,强大得成了皇上和太子的一块心病,他们拥有最上等的战马,最彪悍的士兵,现在朝廷和邻国交战,所用马匹近三成都是平王进贡的,而这三成是朝廷最上等的战马。按常理推断,此时正是他该对皇上敬而远之的时候,远在天边,即使实力强大,也能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感,如今他却堂而皇之地来向皇上求亲了。如果他是想找个皇族当做皇帝不敢妄动的人质,那么无论哪个公主都没有这等影响力,如果他想通过联姻当一个被真正认可的皇族,那么公然戏弄皇上亲派的特使又无法解释。我思来想去,平王都是一个迷。
月色透过窗子照进来,我披衣下床,立刻惊醒了在屏风外睡榻上的青禾。
“公主,先不要开窗,夜太凉。”
“屋里太闷了。”我头有些疼。
青禾叹了口气,打开窗户一条小缝,说:“只能开到这种程度了。”
我点点头。青禾去了一趟外屋,回来说:“这两个丫头真是不像话,我让她们煮个茶,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公主,你平时太纵容她们了。”
“夜深了,她们都睡熟了,你让她们起来,她们当然不情愿了。算了,我也不喝什么茶了。”
“这本来就是奴才该做的,不想做,干嘛来当宫女。公主,咱虽然不是和皇上有血缘关系的真正公主,可也是先皇亲自册封的正牌公主。谁也不能随便对待您。我劝你,对待人别那么仁慈,最后恐怕落得自己吃亏。”
“青禾,你怎么了?怎么一点小事这么激动?”
“奴婢……哎,公主,奴婢……奴婢是替公主担心呐。公主,平王这事结束之后,趁太后还能做主,赶紧找个王孙公子嫁了吧。这皇宫绝对不是久待之地呀。”
我看着青禾着急的神情,不禁感激上苍对我有一丝怜悯之心,在让我失去所有亲人之后,还有一个青禾在身边,她是我的侍婢,却也是我的知己,我的姐姐,在这深宫之中,有她在,我才安心,有黄粟在,我才能常常笑,当然也常常烦恼。
“你倒是说话呀,公主。”
“青禾,明天我们到晋王府后,你回家一趟吧。”
“回家?”青禾愣了。
“嗯。自从你进宫后,还没回过家呢吧。趁这次机会,回趟家吧。”我盘算很久了,这次出宫,可以让青禾回趟家,让黄粟好好逛逛京城,我也可以好好跟赵润晨聊聊。
看青禾的样子,估计也是想家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