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清漪小姐一番开导,我的心情好多了,身体自然也好了。听润晨说,平王大概四天后就抵京,现在宫里气氛都紧张起来了。怡欢公主因为多日来紧张不安,饮食无味,夜宿不眠,已经病了。有时候想想,堂堂一国之君,连个女儿都未必保护得了,也挺悲哀的。我每每和润晨感慨一番,润晨都说,皇族里的人最是身不由己。不过既然享了别人不能享的富贵,就得付出常人不能付出的代价。
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和清漪换上男装和润晨到京城最有名的云阳街逛,这云阳街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各地来京城参加科举的举人们大多集中在这一带,除了卖笔墨纸砚的,主要以古玩字画闻名。我并不怎么懂古玩,字画也只是懂得皮毛,好在清漪对这些倒是颇为精通,有她在旁边讲解,这一逛倒是长了不少见识。太子派来的两个侍卫都隐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保护我们,所以我们倒也自在。
我们一家一家地闲逛,进到一家店里,一幅画紧紧吸引住了我的目光,这画画的基本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致,画中那种空旷尽管带着苍凉、带着惨淡,可是却更带着自由,带着天尽头的无限,那种空旷让我觉得皇宫偌大都显得局促。我盯着那幅画,突然想到大漠里去,骑上马,纵横驰骋,肯定痛快得很。
“喜欢这幅画?”润晨站到我旁边。
“嗯。”我点头。
“可这幅画从画工上看并无特别,布局虽算得上合理,可是精致度上却有所欠缺……”清漪说道。
“有时候喜欢一件东西,就只是喜欢,不是因为它名贵,也不是因为它精致,就只是从心底里喜欢。”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幅画笃定地说。
“那就买了吧。”润晨说完,招呼店主,店主颠颠儿地跑过来陪着笑脸说:“公子,真不巧,这幅画刚刚被那位公子买下了。”
我们循着店主的指向看过去,我悚然一惊,和润晨对视,异口同声:“是他?”那个在影山山脚下碰到的人。可他已经换了一副装扮,一件蓝色的直裰长袍,腰束银灰色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长方形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头发梳的很平整,髻上插了一根玉簪,看样子像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可是挺拔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带着伤疤的大手以及让人印象深刻的黑亮的眼睛,又像是一个不露相的真人。
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口,那男子走过来,抱拳道:“真巧,又见面了。”
润晨挡在我面前,低笑一声:“是啊,还真是巧。”
即便润晨挡在前面,我还是感到了一种压迫感,我侧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我,那黑亮的眼睛里似乎有种野兽的光芒,我赶紧低头,不敢和他对视,拽了拽润晨的衣服,说:“我们走吧。”
我转头走到门口,那人叫道:“等等。”
润晨提高声调叱问:“你想干什么?”
“把画拿走。”
我转头,疑惑他到底说给谁听,没想到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又说:“把画拿走。”
“这画不是你买下了吗?”我不知道他搞什么鬼。
“这画我送给你。”
“不用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拒绝。
“女人就不要自称什么君子了。”
润晨刚要发作,那男子就用一只手压住了润晨的左肩,清漪失声叫道:“公子!”
“你想干什么?”我大声喊着,目的是想把隐藏在周围的两位侍卫喊来。
“我没想干什么,只想让你收下那幅画。”那男子随即对店主说:“还不把那画收起来。”
店主慌忙收起画,然后双手递给我,我看他一眼,又发现他刀刃似的目光,但却不想在那道目光的逼视下认输,更不想被人强迫,于是我不接画,昂首和他对视着,那男子渐渐露出诡异的笑容,突然放开润晨,向我走过来,我顿时感觉心跳加速,双腿发颤,向后退一步,谁知他只是从店主手里拿过画,问道:“你不是很喜欢这幅画吗?为什么不要?”
润晨跑到我身边,说:“别人的东西我们不要。”清漪走到润晨身边,似乎怕那男人伤害润晨。
那男子看着润晨,皱了皱眉头,说:“你老在她身边打转,我很不喜欢。”
润晨冷笑一声:“这话应该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来抢走她的人。”那男子不理润晨,转头看我:“丫头,我说真的,一个月后,你会跟我走,所以,”他停住,看了看润晨,说:“抓紧时间道别吧。还有,别跟这男的走的太近,我不喜欢。”那男子说完,径直走了。
剩下我们三个处在一种似梦非梦的震惊里。
当我们坐在鸿宾楼的包厢里,听店小二介绍菜谱的时候,才稍微缓过神来。
小二走后,清漪看润晨面色凝重,担心地问道:“公子,你还好吧?”
润晨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说:“初寒,我之前不是说他像一个人吗?我想起他像谁了。”
“谁?”我好奇。
“当今皇上。”润晨一字一顿地说。
“当今皇上?”清漪惊呼。
清漪没见过皇上,自然惊讶,我却在润晨说出口那一瞬间就立刻了然。的确,高挺的鼻梁,黑亮的眸子,方形脸庞,线条分明的下颌,这一切和皇上有五分相似。可是,可是,那个人,那张脸,对我和润晨来说,都是陌生的,从未见过的。
“难道是皇上的私……”润晨猜测着。
“不会。皇宫虽然不是乱说话的地方,却也是最容易传流言的地方,皇上如果有私生子,皇宫不可能一点流言也没有。”我分析着,“可是,皇族里的人还有谁我们没有见过呢?”
我回想着那个男人的话,话里的傲慢,话里的霸气,突然灵光一闪:“润晨,皇上有一个亲戚,我们甚至是皇上都还没见过。”
润晨看着我,突然睁大眼睛,说:“你是说平王?”
我点了点头。
“平王?那个八岁王爷?我也听说过,听说他几天后要来京城面圣。”清漪说着。
“你是说,平王已经进京了。”润晨看着我。
“我只是猜测有这一种可能。”
“这是最大的可能。”润晨说着,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怎么了?”清漪一直云里雾里。
这时,正好店小二敲门,要上菜。我们三个一时无言。
直到店小二把菜上齐,润晨叮嘱他不要再来打扰,包厢里才安静下来。
“公子,刚才说不好,是指什么?”
“初寒,他刚才说什么,说一个月之后要抢走你,难道他真要强抢你回大漠?”
我悚然一惊,不过很快笑了,说:“他可能把我当成一个普通女子了吧。看得顺眼,就要抢,真是强盗逻辑。”
润晨却眉头紧皱,迟疑着摇了摇头。清漪也神色凝重地问道:“如果那个人真是平王的话,那他这样私下进京,算不算犯了欺君之罪?”
“我想,皇上即使知道,也拿他没有办法。”我分析道。
“啊,这个平王这么厉害?”清漪“厉害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皇上对他始终是心中有愧的。”润晨喝口茶,缓缓说道,“十八年前,当今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亲手砍下他父亲的头颅,他母亲也就是先皇最疼爱的小女儿无忧公主,皇上的新妹妹,曾发誓与兄长永不见面。”
“他父亲是……”
“没错,他父亲就是二十年前起兵造反的朔漠,朔漠叛军被消灭以后,大漠群龙无首,人丁零落,一片荒芜,先皇封他为藩王,封号为‘平’,取‘和平’之义,大漠三千里土地尽握在他手中,当时他只有八岁。”
我补充道:“润晨虽然被尊称为小王爷,其实并没有实权,即使润晨的父亲晋王也只是户部尚书,管理户部,平王就不一样了,他是藩王,除了没有铸币权,在他的辖地内,一切以他为尊。目前全国藩王仅有四个,除了他以外,西北方的武王,是润晨的十九叔,南方的郑王曾是先皇的拜把兄弟,死后由他的儿子袭爵,他的儿子也是润晨的姑父,东南方的廉王曾是先皇的家奴,这三位王爷都垂垂老矣,只有这平王不可小觑。”
“你对政事还挺了解,是太子告诉你的吗?”润晨打趣我。
“偶尔听他发发牢骚。你不知道吗?我是他唯一可以发牢骚的人。”
“我这个堂兄啊说起来也可怜,无功即为过,有权无威不能服众。”
“快别说这话题了,妄议皇族,别让清漪听着成为负担。”润晨说的那话实在不适合让清漪听,所以我尽快打断。
清漪笑着说:“我倒没什么,你俩说话倒要小心些。初寒,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你。”
“说啊。别跟我见外。”
“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皇宫?虽然不得自由,可有那么高贵的身份,日子不应该挺舒服的吗?”
“你在满庭芳里不也地位尊贵吗?”
“青楼怎么能和皇宫相提并论?初寒,小心祸从口出。”润晨严厉地说。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都是一个笼子,只是大小有区别。青楼里,女人取悦恩客,在那里,所有人不论男女都取悦一个人。在那里,所谓的高贵只是一种错觉,你所要面对的人,面对的事,都让你谨小慎微,不容有错,你说话、举止都有严格的模式,有时候连一个笑容都要受别人质疑。不光如此,那些主子都自认有高贵的血统,有一个平民与他们并列,他们心中始终不是那么舒服的。不管他们说什么好听话,骨子里依然是嫌恶和排斥。以前想着总有一天离开那里,我学刺绣,学膳食,可是……”我进皇宫时,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懊悔。
“是我不好,又提到你的伤心事了。”清漪连忙道歉。
“如果早知道你这样想,或许我会做另外的选择。”润晨目光灼灼,几乎烫伤了我。我莫名地感到害怕,强笑道:“怎么,如果早知道,你会带我私奔吗?”
“也许呢。”
“可惜我生的不够美,让俊美非凡的小王爷下不了决心。”我打趣道。
“唉,谁说不是呢?”润晨装模作样地长叹道。
“滚!”我大笑着骂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