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落没有死。
她从白三怀里挣脱的时候确实是脑子一片空白,太紧张也太紧急了。
正是这种事态下,阿落才如此头也不回的跳出去。
这岩浆也太炙热了,所幸阿落体内被白三传的灵力还在,没死透。
她一直都很清醒。似乎时间在这里面过得很慢,外界眨眼的一瞬间在阿落看来,却是很久很久了。
所以在人世间过了几百年的时候在阿落这里,只是回头的一瞬。
阿落不知道姐姐在哪儿,也不知道白三现在何处,更不清楚如今的妖界究竟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唯一有把握的,只是仍能意识到自己没死。
她也想活着。
可活着,偏偏又那么难。
这种状态和当初昏迷的时候并无两样,只是在此时更显暖和一些,阿落觉得心脏在身体里砰砰乱跳,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隐隐的感觉难过和兴奋。
她也知道,自己是对不起白三的。
这混蛋把自己从鬼门关里捞出来到头却一声也不吭的走了。
阿落有些不甘心,她很想回去了。
三百年前。
梳雨刚刚五岁,被穷困潦倒父亲送到葬云观门口。
当时正值天下大旱,上千亩土地寸草不生,无数村民抱着这片土地欲哭无泪后只得背井离乡。
村里的新生儿近至百口,嗷嗷待哺的啼哭聒噪的人们心烦意乱,于是有不少女儿偷偷成了饥饿难民们的果腹之食。
很惨,也无能为力。
梳雨是 林家添的第五个女儿,若不是因为大旱颗粒无收,林家兴许就留下这个孩子了,只可惜生不逢时,这五丫头的祖父倒是个独自里有墨水儿的人,看这即使饿得皮包骨头的丫头仍然眼睛黑亮,祖父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给这丫头起了个“梳雨”的名字,其个中缘由,自是能品踱的出来。
尽管林家知道老爷子欢喜这个小女儿,但到底招架不住这三个儿子的吃食,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她送至葬云观。
梳雨过多的事情也不记得,只记得这观里的枯树。
好像从梳雨打小开始,葬云观里的这棵树就是枯着的
就像每个观里都有这样几棵枯树,一点也不讨好的伫立在某个起眼或不起眼的地方,反正来往的人都会看它不顺眼
它不长叶也不开花,木质又松松软软,不偏不倚的站在路中间儿,实在没什么用处,还碍事。以至于这树差点被砍掉,但那些叫嚷着砍树的好事者也就是过个嘴巴瘾,真正让他们砍的时候,他们又不愿下这苦力,因为捞不到什么好处,又占不到便宜,唯恐钝了自己的斧头,慢慢的,砍树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砍树的最大阻力,就是在这棵枯树下安家的道姑阿婆。
没人知道阿婆有多少岁,就像没人知道这棵树什么时候长过叶开过花一样。梳雨都觉得,自打记事起,阿婆和树就在这儿住着了。阿婆无儿无女,也没有农田,阿婆就在门前开了一小方土地,种了些果蔬,偶尔有些观里的接济,日子虽然清贫但也总算不得太苦
阿婆很老了,梳雨不大乐意跟阿婆玩儿,她没有像道观里里其他道姑阿婆一样有好吃的,阿婆也大不爱说话,经常一发呆就是一个半天,梳雨觉得无趣,常常是疯到阿婆这里就悄悄离开了。道长们也不常来,太忙,谁会记得这么一个年迈无用还古怪的老妪呢。阿婆不爱交际,唯一能说的上话的牛阿嬷常年卧病在床。在这里,知道阿婆过往的也就牛阿嬷了,但阿嬷不乐意说,人们也不好意思追着问,阿婆的身世似乎成了迷,所以阿婆这里一直很冷清。
但阿婆似乎也没那么在乎,依旧每天坐在树下发着呆过日子,一直陪着她的,也就这棵枯树,若是要将这棵与阿婆相依为命的树砍掉,阿婆指不定会怎么伤心,好事者们也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老人啊是一天少过一天,留着这棵树给她当念想吧
阿婆,就这么一直望着观口儿,好像一直在等,在等着什么人。
突然有一天,阿婆觉得胸闷,一口血吐在了树根下,阿婆靠着树歪歪斜斜的坐下来,明白自己时日已不多,是得交代下后事了
想着也就动了身,收拾了些东西,掂着她的小脚,颤颤巍巍的去找了牛阿嬷
那牛阿嬷也是一口气吊着命,看见满身是灰土的阿婆忍不住眼泪掉下来,两个老人泪眼婆娑对望了许久,阿婆拿出怀里的布包,使劲的塞在了牛阿嬷手里。
“等着他,好好活!好好活!”
没过多久,阿婆就去了。
阿婆在的时候冷冷清清,去的时候也是冷冷清清,正在跟着师傅炼丹又偷偷窜出来的师兄李轻侯看到了歪在枯树下的阿婆,到底是孩子,以为她只是睡着了,蹑手蹑脚的溜过去,轻轻的捏了捏阿婆的脸,这一捏不要紧,三娃被骤停的呼吸吓破了胆,拼命地往道长哪里边跑边哭,这一哭,整个观里的人都知道阿婆没了。
阿婆被埋在了枯树下,起初大家还担心牛阿嬷知道后承受不住要痛哭一场,谁料到阿嬷只是沉默的拍了拍怀里的布包不发一言,人们暗笑两个老人友谊的奇妙,但阿婆的死终究是平淡生活的一点小波澜,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话题罢了。
生命轮回,新旧更替,日子还得继续。
活着,哪能一直向后看呢?况且,这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活死人啊。
这葬云观里的人,大多都醉心炼丹,渴望那方长生不死的愿望,阿婆的死没有在他们中间惊起半分波澜,只是加快了炼丹的脚步。
花开花落,日东日西,流逝的从来都不是时间,而是我们自己。
枯树还在村口站着,不长叶也不开花,日子还在不紧不慢的过着,不怀念也不牵挂。
梳雨感叹两人的情谊,但梳雨到底是不爱说话,只是冷眼看了阿婆仙逝有重归安寂,她不懂,也不愿去猜,自己呆呆的过着挺好,即使没少被师傅骂。